與張遮同乘一騎,與燕臨是決然不同的感覺。
那少年熾烈驕傲,自小習武,一意奔馳在京城寬闊的長道上,好像前方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將他阻擋,而那些飛快從她視線兩邊劃過的,無不是繁華世界。
身后這人卻克制持重,沉默寡言,蜿蜒的山道多有崎嶇險阻,在這馬上一眼望過去看不到天盡頭,風雪蓋得碧樹青草失去顏色,刮面的寒風里只有背后這似擁而未擁的懷抱還透著淡淡的溫暖。
姜雪寧的心境慢慢也隨著沉靜下來。
他身后的張遮,同樣看不見她的神情。
然而卻覺出了她不同尋常的安靜。
那種默然注視著前方的姿態,竟然讓他想起了上一世她生辰那一晚的情形與神態,于是終于想起上一世京中那些有關于她身世的傳聞。
原本是姜伯游夫人孟氏所出的嫡女,可剛出生那一日,便被后宅中與孟氏有仇的妾室與自己的女兒暗中調換,陰差陽錯之下隨著那妾室被驅逐到田莊,被其養了十四年之久,輾轉艱難方才回到京城。
許多人說,她那一身與閨秀格格不入的尖銳刁鉆脾氣,便是那賤妾教壞了。
原本此事是沒多少人知道的。
便是連姜府都對外稱她只是命格不好,一定要在外面寄養十四年方能消災。可沒想到,她當上皇后之后,種種有關她身世的傳聞與流言,也不知怎么,不脛而走,在京城里傳得大街小巷都是。
那么,每到生辰之日,姜雪寧想起的是什么呢
少女與成年的男子相比,終歸是嬌小的。
即便是坐在他身前,腦袋也不過堪堪抵著他下頜,細嫩的頸項露出來一小段,肌膚白得像雪,可在這種荒山野嶺之間,格外給人一種脆弱的感覺。
張遮忽然覺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
有隱隱的痛楚。
有那么一剎那,他很想不管不顧將她擁入懷中,可任由著馬蹄往前踏過泥濘,他也沒有動作,只是用自己寬大的袖袍,默然無言地為她擋了那些迎面來的冷風。
通州距離京城不過五十里路程,若有好馬,大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可如今這幫人并不是誰都有馬匹,且里面還有不少是有案底的逃犯,連干凈衣裳都沒得換,并不敢以最快的速度大搖大擺地進城。
天教的人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
路途中他們竟在一處臨河的小村落外面停下。
此時正值日中,日頭曬了起來,驅散了幾分寒意,村莊里面搭建著一座一座的茅草屋,偶爾能聽見幾戶人家的犬吠,在外頭便能看見裊裊炊煙徐徐升起。
那黃潛在村外吹了聲哨,也不見如何動作,村里面便有幾個粗衣抹布的青壯男子走了出來。
雙方便在那邊交談起來。
姜雪寧搭著張遮的手下馬,抬眼就瞧見了這一幕,看周遭人都停下休息,或是同其他人說話,或是四處查看情況,并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才壓低了聲音問“張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老早就想問了。
只是一路上大多都是同眾人一起,實在沒有在眾人眼皮底下交流的機會,縱然她心里有疑惑,也找不到詢問的機會。
張遮心知自己此次的事情本就是以身犯險,也有心與她解釋前后原委,然而他剛要開口,眸光一轉間竟看見天教那位坐堂馮明宇亦一張長滿了皺紋的臉上掛著笑,朝著他走了過來。
于是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他看向馮明宇“此處村莊之人可信,可以落腳嗎”
馮明宇笑道“我天教教眾遍布五湖四海,到處都是兄弟,這里面也早安排了我們的人來接應。這些個從天牢里出來的大惡人們,若不換一身衣裳,喬裝改扮,只怕連通州城都入不了。一會兒還可在這里順便用些飯,歇上一中午,再行出發。”
張遮便點了點頭道“甚好。”
馮明宇又關切了幾句,甚至還問了問姜雪寧的情況,這才離去。
眾人都在村外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