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遮沒有去追究,只是道“你無故失蹤,姜大人必然擔心。且這一路實在兇險,張某本該盡快使姜二姑娘脫險,只是眼下此處村莊也是天教內應之地,不敢將你留在此地。天教在通州有一處重要的分舵,乃是他們在北方最大的據點,探得其巢穴時只怕便有一番惡戰。通州城里永定藥鋪乃是朝廷接應之地,所以屆時還請二姑娘裝病,我便好以此為借口,送姑娘脫險,回到京城了。”
姜雪寧聽得心頭一凜,然而眸光越過這茫茫水面投向外面這一片蒼茫遼闊的天地,卻橫生出一個已經在她心頭盤旋了一路的想法
為什么要回到京城呢
這簡直是上天賜予她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重生回來,她主動做的或是被迫做的一切事情,無非都是為了離開京城,遠避上一世的囹圄。
皇宮那四面高墻實在已成了她的噩夢。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只想變作幼年坐在漏雨屋檐下望見的飛鳥,飛過九重宮闕,前生夢魘,去到上一世尤芳吟去過的、這一世燕臨講過的那些江河湖海,一騁自由
現在她已經離開了京城。
如果不回去,就此遠走高飛,誰又能知道她行蹤
身上雖沒帶著多少銀錢,可以先一路去往蜀地,也還有尤芳吟和任氏鹽場,至少生計是不用發愁的。往后再去什么地方,可以往后在想。
她不想回去。
一點也不想。
她垂下頭看著眼前平坦的河灘,竟不知該怎么接張遮這話,心里有些發悶,過了好久才低聲道“可張大人,若我不想回去呢”
張遮愣住。
姜雪寧終于轉過頭來直直地望著他,一點也不避諱地道“宮里的日子,京里的日子,都不痛快,我不想回去。”
這話放在誰的身上,都是驚世駭俗。
閨閣女子,大家小姐,流落在外,豈有不想回去,反而愿意在外面浪蕩的
然而張遮卻只無言。
她那透亮的目光仿佛要一頭扎進他心底去,讓他覺得自己要瘋了。
姜雪寧見他不言語,便又當他覺著是她不受禮法,行止無狀,于是怏怏垂下頭去,道“我說著玩的,張大人”
“不想便不要回。”
她話還未說完,張遮的聲音便淡淡傳了過來。
姜雪寧一下驚愕地抬起頭來“張大人”
她目光對上張遮的目光,張遮卻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眼,道“通州無人識你身份,到那邊后你尋機藏匿,在朝廷圍剿天教之前出城,也是一樣。”
姜雪寧的驚愕,頓時變成了驚喜。
就像是頭頂壓著的陰云一下散了個干凈,她的心情便如這河灘上平鋪的河水一般,頓時澄清光亮的一片,實在有說不出的高興。
她幾乎跳了起來笑“張大人真好”
真是原本蹙著的眉眼都舒展開了,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不施粉黛卻比往日更有一種璀璨的輝光,趁著那河面上折射蕩漾的波光,讓人目眩神迷。
張遮近乎珍視地望著這一幕。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甚少見過她有這般開懷恣意的時候
姜雪寧心情好了,腳踩著這片河灘,卻是瞧見了幾片常年在河水沖刷下變得扁平的石頭,想起什么來,于是轉頭一拽他衣袖,慧黠地眨了眨眼“張大人,你信不信這石頭我丟下去不會立刻沉”
那幾塊石頭都是扁平的,相對較薄,說是“石片”或許更為妥當。
他看見了,眸光卻微微一黯,沒有說話。
姜雪寧卻只當他不信,畢竟自己上一世這般興起戲弄他的時候,他也是不很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