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已經煮好了餛飩,猶豫再三,還是遠遠去叩了門。
姜雪寧手忙腳亂起身,只覺狼狽。
她實在無顏面對這位上一世為自己連累亡故家中的婦人,不敢多留,擦了眼淚便要告辭離開。可張遮卻拉住了她,朝她道“留下來,一道吃個早飯吧,娘該多煮了一個人的。”
一碗普通的餛飩,面皮搟得雖薄,卻也沒用什么珍貴的食材,不過是剁了肉餡,混了胡椒,點了姜末。煮好后,盛到碗里,撒上蔥花,略點了些干蝦,米醋。
碗也只是普通瓷碗。
端上桌來熱騰騰一片白氣。
姜雪寧人偶似的同張遮、蔣氏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卻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蔣氏時不時打量二人,卻擔心這位穿著打扮不俗的姑娘吃不慣這么粗的東西,有些拘謹“早也不知有客來,買了魚回來吧,做著又太花時間。也就糊涂著包了碗餛飩,實在不怎么上得臺面”
姜雪寧心中酸賬。
她霧氣里張著朦朧的淚眼,只道“沒有,伯母做的東西,很好吃。”
張遮坐在她旁邊,沉默寡言。
尋常百姓,市井人家,煙火裊裊。
卻無一處不透著脈脈溫情。
一口熱湯喝下去,便熨帖到心里,姜雪寧隱約明白他為什么留自己吃這一頓飯,是想她釋懷。一顆一顆餛飩往嘴里吃著,越吃眼淚卻越往下掉。
張遮知道她慣來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少食多餐,在宮里便愛折騰那些廚子,食量向來不大。
可她吃了大半碗還沒停下。
他心里便生出一種無來由的隱怒,看不得她如此為難作賤自己,伸出手來拿走了她的竹筷,擱到一旁,開口時卻心軟得一塌糊涂,只低低道“夠了,不要再吃了。”
姜雪寧卻緊緊壓住自己心房,卻覺難以面對。
蔣氏看出端倪,忙擱下碗筷道“是啊,我們家小門小戶沒有那么多規矩。是我擔心姑娘大早來,肚子餓,所以添得多了些。吃不完便擱著,沒有什么失禮的。”
她不說話還好。
一說話,姜雪寧已泣不成聲。
蔣氏手忙腳亂“哎喲,可別哭可別哭我就知道,我家這根木頭,從小爹去得早,孤僻寡言,不討人喜歡,我盡管著他學業,卻也沒個人教他怎么討女孩子歡心姑娘你可快別哭了,受了什么委屈,都告訴我,看我不回頭修理他”
姜雪寧哭得笑起來“張大人可壞了。”
張遮靜靜看著她,心如刀絞。
蔣氏哪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立時橫了張遮一眼,又道“你都告訴伯母,可別悶在心里,這天底下哪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我讓他給你賠禮道歉。”
姜雪寧看向張遮,輕如夢囈般道“張大人壞就壞在太好了,您也太好了”
蔣氏愣住。
姜雪寧卻知自己來得已經夠久,站起來,只向蔣氏深深地躬身一禮,被淚水洗過的眼眸格外清澈,道“多謝伯母款待,我出來未曾知會家里人,該要告辭了。”
蔣氏不明所以。
張遮卻道“我送你。”
他走在前面,拉開了門栓,打開了院門。
姜雪寧同他一道走出。
塵世的喧囂忽然撲面而來。
她站立良久,忽然返身抱住了張遮,緊緊地,在他胸懷里閉上眼“就抱一會兒。”
張遮終究沒動。
姜雪寧說“張大人,你這樣好,要我往后怎么把你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