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寧登時說不出話。
呂顯悠悠然“只不過,這人最終不是官府派官兵抓來的,他是自己來投的案。”
姜雪寧陡然愣住。
這可大大出乎她意料“怎會”
呂顯道“當年我也這樣想,怎么會”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午后。
縣城里一切如常,熙熙攘攘。
呂顯在客棧里,正琢磨作詩,忽然就聽有差役從大街上跑過,一面跑一面喊,說是聚眾謀反的元兇魁首,自己前來投案,已往縣衙去。
一時之間,萬人空巷。
鄉民得聞,悉數前往。
重建的縣衙門口,人頭攢動,觀者如堵。
周廣清高坐堂上。
呂顯擠在人群之中,卻向堂下看去。
他向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想這人攪入局中,沾了一身的泥,已經夠蠢,現在還自己來投案,不知是個怎樣的書蠹、莽夫
然而待得看清,竟然驚怔。
其人立于堂下,一身雪白道袍,卓然挺拔,是淵s岳峙,豐神俊朗。
哪里有半分暴民匪徒之態
只五分泰然的自若,五分坦然的平靜,雖立危衙之中,受諸人目睹,卻沒有半分的忐忑與不安。
反觀周遭鄉民,個個目光閃躲,面生愧色。
那一日是周廣清親自做的堂審。
呂顯想,周廣清該與自己一般,對那一日記憶猶新“此人對自己之所為,供認不諱。周廣清雖出了這離間分化人心的計,卻也沒料到此人會自己投案。當時大約覺得,大丈夫當如是,不免言語激賞,稱他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卻朝那些鄉民看了許久,人人不敢直視其目光,低下頭去。此人卻還平靜得很,也看不出喜怒。然后,說了一句話。”
姜雪寧已聽得有些入神,下意識問“說了什么”
風吹起車簾,外頭行人熙攘而過。
呂顯的目光投落在窗外,回憶起此事來,恍覺如一夢,只道“他說,天下已定,我固當烹”
天下已定,我固當烹
史書上,韓信窮途末路時曾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
正是天下熙熙為利來,天下攘攘為利往。
人心向背,瞬息能改。
姜雪寧細思之下,寂然無言。
呂顯則道“寧二姑娘以為此人如何”
姜雪寧注視他半晌道“呂老板此來自陳有事,又是志高才滿之人,天下能得你仰而視之的人不多。我倒不知,謝先生身上原還有這一樁往事。”
她果然猜出來了。
呂顯不由一聲興嘆。
姜雪寧卻冷漠得很“可這與我有什么干系呢”
呂顯凝視著她,只回想起謝危這兩年來殊為異常的表象,許久才道“呂某舊年科舉出身,進士及第,卻甘愿效命謝居安麾下,姑娘可知為何”
姜雪寧道“不是因為他也許不會一直贏,可無論如何不會輸嗎”
呂顯先是愕然,后才笑出聲來,道“這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