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寧起身,走到盛了清水的銅盆旁,將自己沾了墨跡的手指浸入,聲音平緩無波:“抓到幺娘后,留給周寅之。”
她搭著的眼簾下,是前所未有的淡漠。
刀琴靜默許久,才道:“是。”
姜雪寧道:“事不宜遲,你盡快啟程吧。”
刀琴卻駐足原地,似乎有話想說。
可唇分時,又覺喉頭發澀,無論如何,那些話也說不出口。
歉疚又有何用
尤芳吟已經回不來了。
姜雪寧慢慢閉上眼,想起那個純粹的傻姑娘,便是打葉子牌也不忍心贏了別人,情緒險些沒能收住。
過了片刻,她強將它們壓了下去。
然后才對刀琴道:“你沒有錯,善也沒有錯。錯的只是那些仗人善、行己惡的人。芳吟不會怪你的,但她一定希望你幫她討個公道。”
刀琴原還強繃著,聽得此言,卻是鼻尖驟然一酸,眼底發潮,掉下淚來,砸在了手背上。
他扶刀跪地,但道:“刀琴必不辱命!”
然后才起身,拜別姜雪寧,徑直大步走出門去。
從忻州到京城,天下已經亂了。
周寅之這一路上,甚至有種做夢般的感覺。
明明來時一切尚好,到處都傳揚著邊關打了勝仗的消息,士農工商一片喜色;可在他一路馳馬回官道時,竟看見許多衣衫襤褸的流民,攜家帶口,大多是從南邊而來。
而且越往東走,流民越多。
終于在入京前一日,他覺得自己安全了,忻州那邊的人即便想要追來也不能夠,于是在驛館換馬的時候,問了一句:“本官從忻州一路回來,看見道中有流民無數,都是怎么回事”
驛館的驛丞難得接待這樣的大官,唯恐伺候不周,忙諂媚地道:“嗐,您先前去了邊關,恐怕還沒聽說吧都說是天教在南邊作亂,好像是要——”
周寅之心頭一跳:“要反”
驛丞也不大敢說,湊得近了,訕訕一笑:“下官不敢講,外頭那些個流民都這樣傳,說不準是哪里來的謠言,所以都嚇得往北邊跑。”
“……”
周寅之的面色頓時寒了下來,他一手拽住韁繩,用力之大,幾乎使得韁繩粗糙的邊緣陷入掌心。
驛丞被他嚇著了。
周寅之卻再不多言,換過馬之后,竟然連停下來歇腳的意思都沒有,直接催馬上了官道,在天將暮時抵達京城。
第一件事便是回家。
在幺娘的伺候下,也顧不得回答她關切的話語,換過一身干凈的朝服,帶上那沒沾血卻好似血染的印信,立刻入宮覲見。
人到宮門口的時候,正遇上那吊兒郎當、晃晃悠悠從里面走出來的定非世子。
這不成器的紈绔還邁著八字步。
一身都是富貴氣,腰間叮呤咣啷掛了一打玉佩,知道的說他身份尊貴與人不同,不知道的怕還以為是街上那些個騙子小販,出來兜售一窩破爛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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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周寅之,蕭定非眉毛便挑了一下,半點也不避諱地瞧他一圈,笑著打招呼:“哎呀,這不是周指揮使嗎都從忻州回來了啊。不過你這一趟去得可不趕巧,里頭正發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