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危道“是天下。”
他于是高興起來“我當了皇帝,那天下就是我的”
謝危卻搖頭“不,它不是你的。”
那孩子困惑。
謝危便抬了手,向下面一指“你看這江山,綿延萬里不到頭,可天下沒有誰是它真正的主人。你貴為九五之尊,也只能使天下萬萬人匍匐在你腳下,卻不能使這天地為你改一分顏色。甚至那跪伏在你腳下的萬萬人,也從來不比你低賤。你是乞丐,能當皇帝。他日你若配不上,這萬萬人當中,總會有人站起來,拼著一死也要將你從龍椅上拽下,為癡愚的世人,講一個他們或恐一輩子也不會明白的道理。”
那道理究竟是什么呢
許多年以后,已經成了一代賢君的皇帝,還總時不時從噩夢中驚醒,回想起那個謎一樣的人,留下的謎一樣的話。
可他此刻,卻忘了追問。
只是在回去的時候,他高興極了“那將來我有喜歡的人,可以封她做皇后,還有喜歡的,也都可以封作妃子。”
謝危沉寂不言。
他便迷惑地看他“先生沒有喜歡的人嗎”
謝危喉結涌動了一下,仿佛壓抑了什么,最終卻還是什么也沒有說。
后來的賢君偶爾也會回想起這一幕來,卻仍覺在迷霧中一般那樣的神情,真的沒有喜歡的人嗎那或許,總是有過某一個極為特殊的人,曾為他劃下一道深痕。
11雪盡
最后的那幾天,謝危并不住在宮里,也不住在謝府。他住在白塔寺。
住持方丈則在附近的山中修行。
春來的前一日,謝危上山去看望。
山中春來晚,越往高處越冷,茅屋前竟然飄了雪。
忘塵方丈在沏茶。
他坐下來喝了幾盞,看庭前的雪,將屋檐下一只小小的水罐蓋滿。
忘塵方丈說“世間事,有時看不破倒好,人在世間,活一條命,許多人庸庸碌碌便也過了。”
謝危卻說“那有什么意思”
忘塵方丈輕輕一嘆,宣了聲佛號“你這又是何苦”
謝危枯坐良久,一搭眼簾,道“倦了。”
接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喝完這盞茶,他告了辭。
臨走時,又瞧見屋檐下那罐雪,于是向忘塵方丈要了,帶下山去。
忘塵方丈說“雪下山就會化的。”
謝危沒有回答。
到得山下,他將那罐子置在潮音亭內那張香案,里面的雪已經開始融化。
儒釋道三家的經卷,都被他堆在亭下。
一把火點上,燒了個干凈。
欠了命,得要還。
謝危盤膝坐在香案前,看那罐雪慢慢化,也等著那些經卷漸漸燒盡,擦不干凈血跡的金步搖擱在正中,邊上是一方干凈的絹帕。
他垂眸解下了腕間刀。
薄薄的刀刃折射了一縷明亮的天光,映入他眼底,卻未驚起周遭半寸塵埃。
午后負責為碑林燃香的小沙彌進來,三百義童冢的碑林里,那一塊為人劃了名姓的石碑后,不知何時竟挖開一座新坑。
到得潮音亭前,只見許多血從上方順著臺階,蜿蜒下來。
雪白的道袍紅了半片。
香案上一柄薄刃短刀,用過后,被擦得干干凈凈,與那金步搖并排放在一起。
罐中無雪,只余一半清水。
這個曾如陰影一般籠罩在新王朝上空的男人,就在這樣一個春將至、雪已盡的午后,離奇而平靜地去了,沒有為世間留下只言片語。,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