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當時心情過于復雜惶恐,連他的字跡都微微帶有顫抖潦草。
天元九年十一月,南朝使者秘密向寧景帝送上他們國家皇帝的意思,方恩死,南朝降。
安國公一脈自開國以來,向來是抵御南朝的主戰勢力,其中尤以方恩和方恩之父方域,不知多少南朝兒郎死于他們軍隊手中。
南朝上至皇帝,下至百官軍兵,都對方恩和安國公府恨之入骨。
提出這個條件,既是一搏,也存著惡意,因為他們還把這件事告訴了正在領軍作戰的方恩,哪怕事情不成,也能挑撥君臣關系。
寧景帝本是不愿的,方恩與他自幼一起長大,既有君臣之情,又有手足之誼。但南朝使者將原先說的五十年增加到了一百年。
連方恩都動了心,若能以他一人之死,換大寧百年休戈,再無戰事,也不會有百姓送走他們的親人骨肉,他方恩死而無憾。
之后的事,便是包括寧景帝和方晟在內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了。
李氏殉情是個意外,方恩知道妻子為人聰敏,遲早會知道真相,便送了一封信告知自己將死,無需介懷。
他沒想到的是李氏能做到那幫決絕,舍下父母孩兒,一切榮華,與之同生共死。
這樣的真相有些荒唐,但也在情理之中,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方晟夫婦只是一味地養廢侄兒,卻不傷及性命,老夫人也睜只眼閉只眼。
因為方恩夫婦死前唯一向寧景帝的請求,就是保住他們的血脈方錦榮。
但寧景帝,還有當年曾參與過此事甚至知情的人,都怕方錦榮知道了半點真相,為父報仇,或是無意透露,那便是兩國之恥了。
真相雖然荒誕無稽,但如果是前國公遺孤站出來說,那就不一樣了。
那些曾忠于方恩的軍中將士,曾受過安國公一脈恩情的朝廷官員,會有什么反應呢連平民百姓,也會對朝廷甚至寧景帝生出質疑吧。
方錦榮可以當個富貴閑人,可以醉生夢死,甚至是犯了大罪,也很可能被輕易赦免。
但他不能聰明,不能出色,不能有機會觸碰到任何當年的真相,他得在寧景帝的眼皮子底下活著。
而方錦榮的親生父親,安國公方恩,也許他也早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吧。只是對他而言,和天下安泰,身為臣子的責任比起來,太輕了。
結果也如方恩所愿,南朝依諾,立誓臣服大寧百年,盡臣屬國之職。
連連征戰,也終得到了安寧,寧景帝也因此勝過先帝得功績,而被贊為圣明之君,得萬民擁戴。安國公府雖失去了兵權,卻棄武從文,依舊昌盛,圣眷隆恩。
和這些大局相比起來,一個小小的方錦榮,實在太不起眼了。
就連錦榮也為原身覺得悲哀,從一開始就被人決定了命運,還是他的親生父母,方恩愛國愛民,勝過愛他的骨肉,而李氏也更愛與她情深意重的夫君,留下方錦榮一人在這世上,
只得富貴,不得自由。
方世玥回來時,如白玉的面容上神色有些奇怪,正在花廳飲茶看書的方晟見狀,問道,“怎么了”
方世玥頓了頓,“陛下今日考校二皇子學問時,說起春獵一事,還提到了堂兄的名字,讓堂兄也參加今年的春獵。”
春獵每年都有一次,在皇家林場,圣上都會攜眾皇子公主出席,參加的人不是皇親貴族,就是平日里蒙圣上看重的官員,以及青年才俊。
方世玥也只去過兩回,還是有賴于安國公世子之位,不想今日圣上突然提起讓他堂兄參加春獵了。
方晟不以為意,“許是圣上念起故人情誼了。”
方世玥不解道,“故人情誼”
方晟緩緩道,“錦榮父親,也就是我兄長方恩,曾是圣上還是太子時的伴讀,相處多年,自然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