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李自成也不想為難李老漢。
相比提出挖墳主意的吃屎貨艾詔,那就是個斯文敗類,不能給好臉色。他也算讀書人就算是普通人家的祖墳被刨了,你看看對方什么反應何況是李自成這種造反起家的一方梟雄,把艾詔剮了是正常操作。
常峁墕今晚比過年還熱鬧,一幫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泥腿子美壞了。
這里早先有十五戶人家,分住在二十孔窯洞里。李家算“大戶”,獨占四孔窯洞。因為連年饑荒,現在只余七戶人。
幾十口人在鬧哄哄中難得吃了頓飽飯。
李自成收到的恭維話能裝滿三籮筐。
后來把他搞得不好意思了,又給每家送了五斤小米五斤高粱。
當時就有人跪下磕頭了。磕頭算個啥,為了吃上一口飯,很多八輩子老實人敢去殺人。沒挨過大餓的不會懂。
當晚,躺在炕上,李過開始一一細數半年來的光景。
附近十幾里內誰家死絕了,誰家賣閨女了,誰家逃荒了,誰家小孩兒丟了,總之就是一個苦字。
劉宗敏吵吵道“早他娘該反了老子窩囊夠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活一天算一天。頭掉了碗大個疤,算個求”
李自敬嚇得翻身爬起,驚慌道“可不敢亂說。”
李過超興奮“驢日的咱們先去搶艾土豪他家毛驢連高粱都不吃,藏的幾窯洞麥子都發霉了。”
這話又把李自敬嚇得一哆嗦。
他急忙轉頭看李自行車,“二哥,可不敢聽求娃子胡咧咧,要殺頭的。”
李過嘁了一聲,“叔啊,我比你還大著兩歲,誰是求娃子”
李自敬一巴掌扇過去,“討吃貨么大么小。”
李過拉起破被子蒙住頭,嘀咕道“求像沒卵子活該餓死”
這后生從小爹死娘改嫁,完全是野蠻生長,說出什么話都不奇怪。
一旁的劉宗敏偷偷笑的直抽抽。
李自敬又要發作,李自成踢了他一腳,“安生睡,明個再說。”
李過和李自敬都閉嘴了。
李自成十六歲當家,又做爹又做媽,把兩個猴娃子拉扯大不容易。他們不服不行。
夜深人靜。
李自成暗暗嘆息,這年頭,像李自敬這類老實巴交的人,最后結局只能是活活餓死。
因為后知五百年的李自成清楚,今年依然大旱,要到明年五月份陜北才會降下三年來的第一場雨。
別高興,后年又是整年不雨。
有幾家老百姓的存糧能堅持住
看看崇禎元年馬懋才上的備陳大饑疏
“八、九月間,民爭采山間蓬草而食,其粒類糠皮,其味苦而澀,食之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盡矣,則剝樹皮而食。諸樹惟榆樹差善,雜他樹皮以為食,亦可稍緩其死。殆年終而樹皮又盡矣,則又掘山中石塊而食。
其石名青葉,味腥而膩,少食輒飽,不數日則腹脹下墜而死。
最可憫者,如安塞城西有糞場一處,每晨必棄二、三嬰兒于其中,有涕泣者,有叫號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糞土者。至次晨則所棄之子已無一生,而又有棄之者矣。
更可異者,童穉輩及獨行者一出城外,更無蹤影。后見門外之人炊某骨以為薪,煮某肉以為食,始知前之人皆為其所食
縣城外掘數坑,每坑可容數百人,用以掩其遺骸。臣來之時,已滿三坑有余,而數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幾矣。小縣如此,大縣可知;一處如此,他處可知。
今之里甲寥落,戶口蕭條,已不復如其初矣。況當九死一生之際,即不蠲不減賦稅,民亦有呼之而不應者。官司束于功令之嚴,不得不嚴為催科。如一戶止有一二人,勢必令此一二人而賠一戶之錢糧;一甲止有一二戶,勢必令此一二戶而賠一甲之錢糧。
等而上之,一里一縣無不皆然。則見在之民止有抱恨而逃,飄流異地,棲泊無依。恒產既亡,懷資易盡,夢斷鄉關之路,魂消溝壑之填,又安得不相率而為盜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