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接連下了三天。
便是在雨水充沛的青森縣,這天都很不尋常,津島修治被困在室內,自父親回來之后,他的功課越發難了,說是沉重得令他喘不過氣,倒不至于,卻也能感覺到籠罩在對方身上的莫名焦躁。
津島修治的眼神是很澄澈的,掃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心思。
[是因為那天遇見的人吧。]他想,[說什么自己叫焉島眾二,肯定是假名,論輩分的話,大概是叔叔輩的人物,被老人寵愛的小兒子之流,父親眼中偶爾的嫉恨也出自于他。]
[也難怪會對我露異樣的表情,對近乎于一模一樣的臉,怨憤是掩蓋不住的。]
在想這些事時,他的神情也很冷靜,沒流露出一點兒自嘲的意思,但將此表情放在幼童臉上,又太成熟。
他掛著面具似凝固的冷臉,一路向南走,穿過長長的走廊,前后院之間夾著塊空地,山樹花草暴露在雨中,長柄蝙蝠傘依靠門扉前的立柱,往來的人都可用。
撐開傘,走入雨幕,橫穿過寬敞的庭院,前院過后是后院,稍微小點兒看著卻精致,家中的女眷大多住在這。津島修治又收起傘,走進院子,他在母親鐘愛的書房里隨意抽了本書出來,兩人雖是母子,看書的品味卻不大相同。
他的那些書,母親不大看。
書房往右走三間就是里屋,穿和服的仆婦跪坐在門口,身側放了張木盤,上面盛一套碗筷,津島修治問“母親起來了”
“已經用過餐了。”女仆一板一眼地說,“夫人現在的精神還不錯。”
“嘩啦”他直接一把推開門,女人已經躺回床鋪。她留著一頭長而濃密的發,具體有多長,到腳踝是不可能的,卻肯定及臀,她的臉無疑很美麗,甚至因為生病而呈現出了脆弱的病態美,頭發雖好,卻不是很黑,已經有很多白發了。
“下午好,母親。”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輕快起來,眼中也多出了莫須有的光,“今天外面還在下雨,我剛才從前院過來走一圈,身上都濕漉漉的,好像沾染上了水汽。”他似乎是在抱怨,卻又忽然轉過話頭,“但要是您的話,一定很喜歡這種天氣,用雅致點的話來說,就是太有詩意了。”他繪聲繪色描述了院子里的景象,以津島修治的文學素養來說,想要說得好聽,太簡單了,津島夫人躺在床上,露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
“其實我也聽見了。”她說,“這里的隔音不是很好,雨淅淅瀝瀝淅淅瀝瀝的聲音全傳進我的耳朵里。”她感嘆,“真是很妙的聲音。”
“我雖然看不見,卻可以想象得到,雨從云端落下來,深入泥土之中,水珠一點點滲進去,包裹著泥土里的蚯蚓、樹葉,滋潤了種子,等雨過天晴,地上又有青色的草發芽。”她忽然睜開眼睛,瞳孔空洞,沒有焦距。
“真好啊,下雨天。”
津島修治知道女人看不見,他眼中閃過一道近乎于哀慟的神色,繼而又恢復了,用歡快的,好像小孩子撒嬌似的語調說“那么今天,想要聽什么。”
“我想想看。”女人說,“就聽聽明子小姐的故事好了。”她說的那本書是阿治寫的,他是這些年非常當紅的作家,大部分的書都體現了人類的畸形與黑暗,看后心情都沉甸甸的,津島修治還挺喜歡他的書。
其中只有一本不大一樣,前年出版的書,名字叫做太陽光斑,作者自述說是獻給太陽的孩子,津島夫人格外喜歡。
“聽修治讀這本書,就算在寒冷的冬夜,身上好像都暖和起來了。”她幸福地喟嘆,“能聽修治君讀書,真好啊。”
“哎,是嗎”小小年紀,修治已練就一番油嘴滑舌的腔調,但聽者卻沒有不喜歡的,“說反了吧,為年輕美麗的女性念書,男性應該感到驕傲才對。”他說,“我都要快樂得在榻榻米上打滾了。”
說著就翻到前兩天讀到的位置,接著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