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島修治又眨巴下眼睛,沒說話了。
福澤諭吉沒有進房間,他其實不是很古板的人,但深處規矩森嚴的老宅,他也會牢記遠離女子閨房,劍客的聽覺靈敏,他確保房內只有病殃殃的阿重與津島修治,就任憑他進去了。
過了幾分鐘,津島修治就出來了,光看他的臉誰也猜不到孩子的心思,他領頭走,福澤諭吉默不做甚跟隨其后,穿過院子時又遇見另外兩人。
惠子難得沒穿仆婦才穿的和服,一襲黑色連衣裙包裹青年女性妙曼的軀干,她臉色不好,步子卻穩健,一步步向前走,比山岳還要沉重。她身后跟著一名女人,也穿黑色連衣裙,身量比惠子矮,怕是連一米五都不到,因是沒見過的生面孔,津島修治就多打量了幾眼。
是位美麗的夫人,歲月只在她眼角留下痕跡,她皮膚本就白,這幾日因傷心太過,白上又添蒼白,走路姿勢像楊柳枝條一樣搖搖欲墜,風吹來人就要倒了。
惠子一夜之間就長大了,這不是說臉,而是氣質,她看見津島修治便停下腳步,低頭以再合格不過的動作問安“小少爺。”
“惠子。”津島修治點點頭,“這位夫人是”
“是家母。”她大大方方地介紹,“聽說靜水夫人不想迎回父親的遺體,家母就提議能否讓我們領會置辦后事,再不濟她也希望能夠最后同父親見一面。”她說,“已請示過老爺,老爺仁慈,同意我帶母親來。”她說,“才從夫人那里出來,正準備往父親處走。”
夫人說的是津島修治的母親,他們家規矩森嚴,有男主人見外客,女主人見女眷的傳統,雖因女主人身體原因,規矩精簡了不少,但惠子母親的身份太低,是要去拜會她的。
至于靜水夫人,她是善壬教授的原配,兩人早就貌合神離,在善壬教授死亡前關系已降到冰點,聽聞這位曾經武家的小姐在外也有自己的小家庭,當然不想領糟老頭子的遺體。
惠子知道津島修治與夫人關系很好,就說“今天夫人身體不錯,能被扶著出來走動,我們去時,她正坐在游廊上曬太陽。”
“我知道了。”津島修治眼睛一彎,“謝謝你,惠子。”他意有所指地說,“你快點去看善壬教授吧,再慢的話就來不及了。”
惠子的心咯噔一聲,她沒有太明白津島修治的意思,卻也產生了不好的預感,匆匆一點頭后就帶著母親往后院走,善壬教授被放在后山,那里是津島家人歷代停靈的地方,冰館是前幾天從殯儀館定來的,津島原右衛門不允許有人把他的遺體帶走,正好靜水夫人也沒有來接,
等到母子兩人真到時,正巧碰見殯藏行業的人已經把冰館抬上卡車,準備往火化的地方運了,大卡車的后門已經被鎖上。
“等等”惠子徒勞地伸出手。
“等等啊”
“就是這樣。”惠子一臉冰冷地看著對面的男人,她的冰冷不知道是對著誰,可能僅針對善壬教授的那件事,“說是同意讓我們見最后一面,結果還是沒有見到,人是迎回去了,只有一壇骨灰,母親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哭得差點背氣,回家兩天后就因悲痛過渡病倒在床。”
她懷疑對面的男人沒有認真聽,卻還是繼續說下去“這件事肯定有問題,人死在家里不讓報案我能理解,津島在這附近一手遮天,他不允許警員就算知道有兇殺案也不能上門調查,但是這么快把他的尸體處理了,我卻很費解。”她說,“就像是在尸體上發生了什么,要毀尸滅跡一樣。”
坐她對面的青年實在不正經,他點了杯冷飲,正用小勺子挑起巔峰處的櫻桃。
“你有在聽嗎”惠子的聲音抬高了兩個度,青年人仿佛被駭到似的,腰桿忽然挺直了。但他的表情卻有點兒怪,惠子認為他臉上帶著的應該是親善的微笑,但他右眼的眼尾卻偏偏向下壓,兩眉眼不在同一條直線上,就多出了似笑非笑的微妙意味。
“我當然在聽咯,可愛小姐的話怎么能不聽”太宰治說,“不過,以上所說的那些,是小姐你的推斷嗎還是說有具體證據”
“絕大部分是女人的第六感。”她也直白得承認了,“但有一點兒不是。”她瞇起眼睛,似乎在回憶當時的場景,惠子小姐的運氣不大好,她是善壬教授死亡現場的第一發現人,打開門看見自己父親的頭顱與身體,還有大灘的血,這段記憶恐怕一輩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