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夫人是位相當美麗的女性。
她的美麗跟未婚的女青年、新婚的少婦、以及具有成熟風韻的婦人都不同,太宰治看她,只覺得自己在欣賞一幅潑墨山水畫,每一根發絲都歷歷在目,又好像模糊成一團,她身上蒙了層濃厚的霧靄,讓她顯得越發神秘。
這讓他回想起久遠之前的記憶,穿白裙的黑發女人,以及懸掛在她嘴角永遠靜謐的微笑,腦海里拼湊出一幅幅畫面,是在看書的寂小姐、微笑的寂小姐、彈琴的寂小姐,以及從她唇舌中吐露的,永遠含著詛咒的話。
“你是個可憐的孩子,修治。”她的眼神近乎于憐憫,如果讓津島首相,也就是他的父親來形容,那是神明、是圣母才會有的眼神,寂小姐的身上有種非人的神性,而他因此而著迷,“你有人類的情感嗎”她輕撫太宰治的臉頰,“你跟我一樣,生來就沒有那種東西,所以不知如何教養孩子,不知如何尋找幸福,不知怎樣成為人。”
“你不是人類啊,修治。”
太宰治臉上依舊帶著輕浮的笑,像是井原西鶴中的輕浮男子一樣,仿佛不曾被過去的幻影所糾纏,倒是身邊的孩子若有所思地看他,似乎捕捉到了微弱的顫音。
[他在想什么]他想,[總歸不是什么讓人高興的事,如果用漫畫似的語言來描述,有一瞬間,他的人、他的身軀像是被黑氣湮沒了。]
“偵探”今歲夫人用素白的手掩住微張的口鼻,似有些驚訝。
“沒錯。”太宰治略顯苦惱地說,“當然不是福爾摩斯中的大偵探啦,真要說的話,這年頭能讓我探案的不過只有些婚姻中的小事。”私家偵探,這職業在日本確實是很流行的,無論是婚姻中的男性還是女性,都有捉奸的需求,為了離婚索賠,又需要包含照片內的大量證據,此外,子女結婚前的親屬調查、職場上抓同僚的把柄,私人偵探就做些讓人心照不宣的腌臜工作。
“哎呀。”今歲夫人只發出無意義的感嘆詞,她睜大眼睛,小鹿的眼睛都沒有她來得水潤純凈,“但是”她做作地踟躕著,“清水先生已經走了。”
太宰治說“不不不,并非如此。”他將手放在露出一截的脖頸上摩挲兩下,部分手掌偶爾壓在嘴唇邊緣,動作中充滿了男女之間特有的暗示性,“我雖是個不成器的私家偵探,偶爾也會接到似的像樣委托。”他說,“雖然藤原先生已經逝世兩年,卻還是有人試圖破解當年的密室謀殺案。”他苦惱地說,“以我的資質想要越過警探破解古早的案件,應該不是可能的,不夠對方卻開出了高額傭金,不得不盡力嘗試一下。”他雙手合十,擺在額頭前三厘米處,又把頭低下來,真是副十足的拜托模樣,卻偏帶有少年人的調皮,“拜托您了,請告訴我當年發生什么了吧。”
今歲夫人踟躕說“說是這么說,但當年警探已經來過兩次,卻毫無進展,更何況”
“阿止阿止阿止”屋內傳來三兩聲粗暴的呼喊,今歲夫人惶惑地一回頭,提高聲音回道,“是推銷員,我馬上就回來。”
她轉頭加快語速說“我父親在家,他語氣不是很好,也不大喜歡清水先生,如果有需求的話請三天后再回來,那時只有我一人在家里。”說著就關上柵欄們匆匆進去了。
“嗯”太宰治拖長了聲音,眼中閃爍著光,“挺有意思的。”他好像在對自己說話。
“卡塔卡塔卡塔卡塔”墻上掛了一面鐘,指針一個勁地向前走,只有在極靜的情況下才能聽到指針向前走的聲音。
津島修治正在看書,書從太宰桌上抽來的,叫完全,他一邊看一邊想[這世界上竟然會有人寫這本書,他是一一求證過這些死亡方法嗎還是僅從科學角度推斷]
[誰會寫這種書出來,又到底是誰在看。]他的個性目前不大鮮明,大多時候只是在安靜觀察,從另外一種角度來看,無論是在他面前發生了多么慘絕人寰的悲劇,津島修治也能冷眼看著接受吧。
“沙沙沙”
“沙沙沙”
太宰在奮筆疾書,沒人知道他在寫什么。
大概寫了大半個小時吧,他終于把筆放下了,拖長了聲音打擾津島修治“我說,修治君啊”
津島修治抬頭,用無機制的眼神看他一眼,眼神空洞,又很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