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不義之財,錢是他辛苦工作掙來的,織田跟過去一樣,留下了小部分的生活費,部分作為儲蓄存入銀行,還有些買基金。
生活費不多,恰好夠他日常開銷。
從橫濱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板那里吃咖喱,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但織田作之助分不清楚,自己是想去吃咖喱多一點還是想要看信件多一點,有的時候d先生忙于自己的生活,寫信頻率降低,他去咖喱店也是撲空門。
沒有收到信的織田有點失望,只有一點點。
十點鐘他就站在咖喱店的門口了,老板剛準備好營業,把寫“暫停營業”的小木牌翻面,讓“正在營業”朝上,中年男人根據以往的經驗判斷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來,準備出門抽根煙,同門口的織田作之助撞個正著。
“啊。”他叼煙含糊不清地說,“你回來了啊。”他把含在嘴里的煙拿下來,在圍裙上擦擦,放進口袋里說,“你等等,我先給你做咖喱,這個點,沒吃早飯吧。”
“是。”織田作之助點頭。
“哦,還有。”老板忽然想起什么說,“信收到了,有三封。”
“三封”太多了。
“是啊。”老板也覺得不可思議,“可能最近有什么事吧,我摸了一下,三封信中有兩封都挺厚實的,起碼有三四頁紙。”
他倆一同進店,老板將三封信遞給織田,他按時間順序排列好了,而后者顧不上等待咖喱飯的神圣時間,從隨身攜帶的小刀裁開信封,以往織田作之助會跟老板借裁紙刀,他隨身攜帶的刀另有用處,今天就不同了。他沒讀信,卻感到風雨欲來,直覺同織田作敲警鐘,他被單細胞生物似的敏銳直覺救過多次,很重視縈繞心頭的惴惴不安。
第一封信,6月1日
這封信是太宰出發橫濱前寫的,當時他與津島修治的關系略有好轉,兩人一同、一同看電影,并交流觀后心得。太宰治跌跌沖沖走在曾經宏義養育他的道路上,游樂園與可麗餅是沒有的,他不擅長帶津島修治去做“符合小孩子天性”的活動,甚至無法把他當孩子。
[就算是帶他坐過山車,也只是拙劣的模仿。]太宰想,[不是阿宏做的,就根本沒有意義,同樣的行為交給他就是“以寬容的父親心態接受異常”,放在我身上則是“居心叵測不懷好意”,說到底我根本不是爽朗的、具有感染力的大人。]
[我不能做自己都覺得傻的事。]
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但他人眼中算無遺漏的太宰治不清楚是否走了步好棋。
書架上的書變多了,而不是神神秘秘散落在房間的角落,抑或是堆在書桌上,他花了半個上午整理了自己的藏書,并且把他們按類別豎立在木板制造的隔間里。
津島修治從電影博物館回來就看見了家里的變化,他試探性地拿了幾本書下來,于是太宰治跟他一起重溫了田園的憂郁、高野圣僧,他倆說商人,談井原西鶴,念好色一代男,津島修治看不起此人的作品,認為他是色情狂,寫得文字不過是炫耀空虛的生活。
“如果是我的話,早就羞恥得無法活在世上了。”津島修治說,“也有可能是無聊的,太無聊而畏懼活著。”
面對此番言論,太宰治難得坦誠,他是只別扭怪,內心之語化成文字又隔了層筆名,就能毫無負擔地刊印出來,任憑大眾賞玩也不在乎,但你若讓他把真實想法訴諸語言,將給他人聽,可就太難了。他極其厭惡被他人猜中心思,是個徹頭徹尾的至上主義者,常掛嘴畔的神秘微笑是太宰治的面具,他有千張面具,然第一張的笑面就少有人看透。
他說“修治君是這樣想的啊。”
“怎么”孩子挑釁地看了他一眼,津島修治和太宰治不同,他正意氣風發,處于肆意向世界炫耀才智的年紀,于是他嘲諷、發表言論、成為意見領袖,同戲劇女王一般瘋癲。
跟過去的太宰治一模一樣。
“沒什么。”太宰治笑說,“很好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