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領口的開張狀態不對,還有根白線頭露出來了,”他說,“她襯衫從上至下第一二顆扣子被拽掉了,屋內的男人肯定不是她父親。”
“而且,反應也不對,說是私家偵探第一反應總不會是找自己了解情況,她丈夫去世兩年了,以及最后,她說警探只來了兩次。”津島修治頓了一下,“普通的謀殺案,警員肯定要往返十數次,兩次只能說明她極度不配合,一直閉門謝客。”
“她與藤原清水的感情不好,這樣的話,直接稱呼為’清水先生’又太刻意了。”
太宰治鼓掌了:“把我要說的都說了。”他講,“非常完美的推理哦,修治君。”
“那就給我獎勵吧。”津島修治說。
“行啊。”太宰還是笑著,“你想知道什么。”
津島修治說:“我想知道,那時候你想起了誰。”他補充說,“在看到今歲夫人的時候。”
成年人忽然不說話了,連他面上的笑容都褪得一干二凈,他只用讓人毛骨悚然的機械眼神上下打量津島修治說:“在敏銳的方面,倒是一模一樣。”
他十指交叉放在頜下,下巴沒骨頭似的:“我想到了我的母親。”他用比幽魂更虛無縹緲的語氣說,“她們完全不同,卻又相似。”
[我好想吐。]
嘔吐欲來得莫名其妙,自與太宰治一起住之后,幼童已很久沒有產生過相似的欲望,那是壓抑大宅與封閉悲慘過去賦予他的作用力,來自父母畸形的期待化作無形的鎖鏈將他牢牢地束縛住,那些人把鏈條稱之為愛,因為是愛著他的,他就要成為他們希望的人,津島修治倒不是沒想過反抗之類,只是他天生對人類的愛毫無招架之力,即便心里再怎么厭惡著,只要活在母親的懷抱之中聽她訴說高尚的愛意,就無法再動彈了。
于是他被束縛了近十年,因為母親說愛她、阿重說愛她,父親就那樣,卻好像也懷揣著期待,一舉一動不得不合乎他們的要求,從而在固定的框架里生長著。
他覺得自己是一株草,草籽卡在大石的縫隙里,頑強地活著。
自到太宰這里后,那些感覺消散了大半,終于無人逼迫他活下去,也沒有限定生存的方式,這讓津島修治難得松口氣,但現在,他似乎與成年人感同身受似的,不管怎樣,對方身后深不見底的黑暗把他一起拉進了漩渦之中。
理智告訴他自己不應該那么做,情感上卻有些不聽使喚,津島修治聽見自己問:“她是怎樣的人。”
“你有興趣嗎?”成年人又換了個動作,他用手指頭繞略長的蓬松額頭發,這無疑是女性才會有的舉止,他做出來卻沒什么不適宜的:“我想想看,是那種西洋背景下長大的華族小姐吧,優雅、美麗、像具玩偶,同時……”
“不像人類。”他短促地笑了一聲,“她也不覺得自己是人類,因此被她親自孕育出來的我,也被從人格上否定了。”
“你知道她死的時候跟我說什么嗎?”
[……]
在經歷了良久的沉默之后,津島修治提問:“什么?”
“她用十分憐憫的眼神看著我,說我是個可憐的孩子。”
‘你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修治君。’寂小姐倒在血泊中,她的臉是那么清晰,即使過去十幾年,午夜夢回時還歷歷在目,她眼中毫無對死亡的恐懼,以至于在那一刻都十分動人。
‘在我死后,還有什么人能夠了解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想到了太宰治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未來,竟然還流了一滴眼淚,同情得像是高高在上的神靈。
‘不要追求成為人類了,你不會成功的。’她說,‘跟我一樣不好嗎?’
“然后她就死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