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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琴是怎么來這里的?”聽見這話,香卉惡狠狠地抬頭,小狼狗似的瞪說話人兩眼,后者卻不甘示弱地瞪回來道,“我就是想問問啊,大家都怎么落進來的,不都交流過了嗎,你看我是被拐賣進來的,香卉干脆就是流鶯生的。”她又被香卉瞪了,這一眼沒之前的厲害,“反正在貧民窟混了這么多年,就算是從外面來的也可以放下了,大家都想知道春琴以前是做什么的,誰叫你看上去跟我們都不一樣。”
其他人沒說話,心中卻不免認可地點了點頭,春琴對自己的過去閉口不談,當他們在聊操蛋的童年生活時,她只會端莊地坐在一旁露出恬靜的笑容,她的姿態像是道無形的墻壁,轉瞬間就把她與其他人割裂了。
“我來這里的方法嗎?”春琴語調柔和,“相較各位說不定更離奇些,我是夢游走進來的。”
“夢游?!”女孩兒嗤之以鼻,“就算是說謊,也要挑個可信度高點兒的吧。”
“但事實就是那樣啊。”春琴說,“我在一天晚上聽見了笛聲,那笛子就像是在召喚我似的,讓我走吧走吧,我從家里跑出來,進入車站,乘坐列車一路到了海濱城市,再穿越鐵絲網走進來,然后就在這里住下去了。”
“那你為什么不回去?”沒人相信她的話,“你都做上列車了,肯定有錢吧,又有身份,再趁機跑出貧民窟做回大小姐就好了,干嘛跟我們腐爛在這鬼地方。”
“為了贖罪。”
“什么?”
“我說,我在懺悔,在贖罪。”春琴的語調不急不緩,嫻靜的笑容一如既往書寫在她臉上,但不知為何,聽她說話的人接二連三地冷顫,他們感到恐懼、驚嚇,像是被跳蚤附身,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想要離開,這不是聽他人悲慘遭遇時的反應。
“當我回過神時,身上濺滿了血,于是我忽然明白了,血是從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身上流出來的,我犯下了滔天的禍事,就算回家也看不見想要見的人。”
“我是要下阿鼻地獄的,此生做的善行不過是為了償還過去的罪孽,我時時刻刻都在為過去做的事情懺悔,渡入神國是不可能的,起碼下輩子不能淪入餓鬼道。”
“這就是你們想知道的,充滿罪孽的前半生。”
……
/我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
太宰治連續翻頁,中原中也說:“他寫了十張紙!”太不可思議了。
津島修治在一旁看著,興致缺缺,他覺得這些抱歉很無聊。
從第十一張起,懺悔錄的真實面貌開始浮現,作者葛藤輝先生的文筆不錯,太宰治幾乎以為自己是在看披露隱私的私小說。
/多軌君去四國旅游,走的是八十八寺廟朝圣路,回來時給我帶根竹笛做伴手禮,我笑問他怎么帶竹笛來,佛經不比竹笛更有意義?他一板一眼說“是我從廟前的小笛店買來的,說是吃了寺廟香火也被開過光”。
我從小學竹笛,在眾多樂器中,它算不起眼的,我卻很喜歡,學生時代甚至以為能成為藝術家,還幻想過偷偷報考東京藝術大學,結果卻沒成功,父親撕了我的志愿書,于是只能老老實實讀早稻田大學。
多軌君是我多年的好友,他很懂我的愛好,送來的禮物也讓我愛不釋手,下午春琴從幼稚園回來,看見我擺弄笛子,一下子撲進懷里讓我吹給她聽……/
“春琴?!”中原中也忍不住叫出聲。
“葛藤輝先生有個女兒。”太宰治什么都知道似的,他笑著看中原中也,而后者只覺得對方的笑容可怖,一眼就把他靈魂都看透了,“叫做葛藤春琴。”
“葛藤春琴小姐在六歲時失蹤了。”
/下午很順利,我吹笛子,春琴在一旁聽,她聽的時候很安靜,雙手捧臉頰,坐在游廊上,聽完之后卻化身小百靈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