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津島修治說,“既然這樣,我就一個人住吧,太宰先生的話應該交代了不是?譬如說’我能獨自料理生活之類的話’,他大概不會想給我找個看護人。”在上幽靈船之前,津島修治絕對不這么看,但下船后,縱使缺乏精準的記憶,當時的情感波動卻保留下來。
“是的。”
“那請讓我一人獨居吧。”他蜷縮回被子里,擺出了送客的姿態。
夏目漱石走了。
津島修治從床上爬起來。
他爬下床,打開窗戶。
八月多的橫濱,已經很炎熱了,中午溫度高達三十六七攝氏度,窗外黏著的熱氣上有絲絲縷縷的海腥味纏繞,于是這里的夏天不僅炎熱還潮濕,他認為自己泡在海水缸里,有人在缽盂的底部添柴燒火。水溫不斷升高、不斷升高,介于沸騰的零界點,蓬松的黑頭發被汗水打濕了,形成絲絲縷縷一條一條,貼在他的額頭上,偶爾還能看見幾滴汗珠順著光滑的臉部線條滑落,沒入寬敞的衣領中。
[好熱。]
想起生死一線時的灼熱感,是什么時候體會到的,在船爆炸之際,在火海之中。
[好熱啊。]
他捂住了肩膀,身處火海之中,不可能不受傷,區別只是輕重罷了,他的左肩頭有燒傷,不很嚴重,但燒傷附帶的疼痛就像是潮濕的熱氣,纏繞他身。
夏天實在是不適合受傷的季節啊,天熱導致感染較其他時節高發,對傷者而言,修復傷痛要難上很多倍。
真是苦夏啊。
他的呼吸不大順暢,是因外面的空氣悶熱而潮濕,還是因夏目漱石剛才講得一番話?總之,津島修治君的脊背崩得很直,過于直了,他同被拉伸到極致的琴弦似的,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斷裂。
“嘩啦——”他猛地抄起放在床頭柜上的水杯,冰冷的水灑了一地,右手高高抬起,以能夠使出的最大力氣向墻壁猛地扔過去。
“咔嚓——”
杯子碎了,碎得四分五裂,體無完膚,它的碎片四處迸濺,卻沒有傷到津島修治,瘦竹竿一樣的孩子捂住自己的臉,跪在地上。
織田作之助聽見了一聲哀鳴,不是含哭聲的哀鳴,而是兇猛肉食動物小時候,因失去庇護他的父母而從靈魂深處發出的鳴叫。
他把兩張花火大會的門票收起來,轉身,離門口而去。
先前他自說自話聊起夏日的煙花,津島修治故作不感興趣地偏頭,而織田作之助卻借用他屬于殺手的敏銳探知力發現對方的情緒有些不對,于是花了點錢從網上收到觀賞席門票,準備帶他出去看看。
[現在看來,不是好時候。]
他駐足,看窗外被陽光融化蒸騰的水蒸氣,聽陣陣蟬鳴。
[這個夏天,實在是太難過了。]
。
「寒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