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瞧著他都還沒吹完的旱煙嘀咕“葉子都吃不凈,準是懸著心的。”
“牌子給我。”
客棧的掌柜提筆沾墨。
“什么牌子”少年郎詫異問。
“身份牌子。”
“啥時候住客棧要身份牌子了”
掌柜看著少年郎背后大包小包的,想著這指定是哪家一心只管讀與寫,不聽窗外風雨聲的愣頭書生。
“打仗時,朝廷是要管制人員流動的。”掌柜說。
“哦哦哦。”少年郎連忙從腰間縫在衣服上的荷包里取出身份牌子來。
掌柜接過來一看。他有著把人名字讀出聲的習慣。
“宋書生。嗯,明安城轄玉泉鎮青木村好了,給你。”
宋書生把牌子兜起來,確定不會掉后,問“現在可以住店了嗎”
“像你們這種趕考的書生,我都是少收錢的。”掌柜說“二樓上去,右手角落最后一間,那里安靜。”
宋書生連連道謝,提著東西便往樓上去。
“晚上有熱水,洗一洗,睡得好點。”掌柜說。
“嗯,多謝掌柜了。”
掌柜搖搖頭。他心里念道,自己雖然沒啥學問,但還是尊敬學問人的。
宋書生收拾好東西,下樓吃了點熱食,喝點熱水便去了街上準備些下一趟路上會用到的東西。離了這里,下個好的落腳地就很遠了。
晚上,在客棧小二的指引下,洗去一身泥污,落個舒適暢快。
睡覺前,他挑燈坐在書桌上,又一次拿出那本清風。
這本書被翻過無數次了,顯得很舊,好在他很愛惜,并不破爛。
“我就要去考試了,考過的話,算是讀好了書嗎”他自問一般,又似在問這本清風。
書沒有給他回應。
安靜獨處之間。他的情緒逐漸變得有些敏感起來。
合上清風,他望著窗外的黑夜,想起自己同村一個同樣考過試的人。一個被疊云國文舉制式規章禁錮得像是發了瘋一樣的人。他曾親眼見到那個人蓬頭垢面如同瘋魔一般在村口背誦“制式答題樣板”的樣子。那個人最喜歡念叨的一句話是“只要把樣板背下來,往里面填字就行只要把樣板背下來”。
這個人給他印象很深,讓他不得不去懷疑讀那么多書是為了能夠給樣板填字。
之前去到明安城聽課,課上的夫子也說,就照著樣板作答,選詞盡選三雅四騷五經六義七論八說的重點句子。課堂里的每個學生都照著夫子說的那樣做,背一套樣板,便只管把三四五六七八的重點句子背得滾瓜爛熟。
文舉考試,真的是這么考的嗎
宋書生無數個夜晚都這樣想過。他想通過文舉考試,但他覺得那種背樣板的方式不是在讀書,只是像木頭一樣記句子。
要是真的在考場上,自己怎么答題呢自己要不要也去背一套樣板
他覺得很奇怪,很奇怪。
他所認識的同行讀書的人都勸他說不要自己瞎來,老老實實背一套前輩們總結的樣板,要是選詞好,第一趟考還是能過的,自己瞎來肯定是過不了的。
但他不喜歡背樣板。他始終記在心里,九年前,那個叫胡蘭的姐姐說,她讀書不是為了某件特定的事,只是將其當作生命的一部分,像吃飯、睡覺那樣。
那樣的想法影響著他。他在心里認同,也覺得讀書人不當只是為了考試而讀。
所以,他想在考卷上寫下自己學到的知識,而不是別人的樣板。
但,不用樣板真的過不了考試嗎
他自然是不服氣的,可是如果真的過不了,自己該怎么辦他想著娘親的期待,想著爹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如果自己因為沒有用樣板而在第一堂考試就落榜了他能接受自己學問不夠而落榜的結果,不能接受沒有用樣板所以落榜。
雨停了。周圍變得更加安靜。
他反而越發躁動了。
讀了那么久書的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根本不是在讀書,只是在認字。
到底要不要用樣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