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榛知道她不需要答案,便只靜靜注視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茍杞眼睛盯著自己的膝蓋,輕聲說“我小時候有一天撒謊說我能看見鬼。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撒這樣無聊的謊,但是街上人們傳著傳著我就沒有朋友了。”
“小孩兒總會撒些大人沒法理解的奇奇怪怪的謊,比如我小時候煞有介事地跟人說,曾親眼看到我媽脫掉工裝變身成腦袋上沒毛的et。”元榛說,他默了默,斂去笑意,瞧著老也打不起精神的茍杞,“你爺爺奶奶原先是做殯葬用品生意的,很多人本來就忌諱這個,跟你撒謊沒關系。”
元榛幾乎能想象到茍杞的童年乃至少女時代。她生活的周遭充斥著壽衣、骨灰盒、冥鈔、奠燭、錫箔、黃紙、線香,她出門跟小伙伴玩兒頸間發頂大約還沾染著骨灰盒未散盡的木頭味兒或奠燭黃紙灼后遺留的香火味兒,所以她的朋友應該不多,且大部分仍然多多少少忌諱她,只要生活里一有些風吹草動就往她的方向聯想。
茍杞長長“啊”一聲,沒有意義地勾了勾唇角,沒再說什么。她沒問他是從哪兒打聽的。因為既然他仍能記得她是二高的學生,她的事情就并不難打聽章伶桐一伙兒早就給她傳得人盡皆知了。他應該也知道她爸爸原先是做花炮生意的,并死于花炮貯存不當導致的爆炸。她想。
茍杞猜得沒錯,元榛確實知道那些,但不止于那些。他還知道她家因為爆炸事件賠得精光,還知道她有個叫陳雯錦的朋友去年因為重度抑郁跳樓自丨丨殺,她自丨丨殺前在胳膊上綁了個錢袋子,留下遺書里面的錢是給茍杞的這些事情因為都上過本地新聞,也都并不難查到。
“綁著手腳掉進河里是我這小半生到目前為止最害怕的時刻,”元榛目不轉睛瞧著面前總是沒什么精神的女生,“還好你出現了。”他說。
茍杞目光落在腳下的水泥地上,半晌,微不可察地輕點了下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元榛不再言語,陪著茍杞靜靜坐著。大冷天的,大半夜的,茍杞胳膊肘杵著膝蓋趨前坐著,元榛靠著椅背半后仰坐著,兩人因為不熟極少交談,但二十多分鐘過去了,并沒有誰覺得不舒適。
夜風里濕意越來越重了,茍杞也覺出有些困了,她回頭瞧著元榛,說“回吧”。
元榛把暖手寶放回茍杞膝上,有些費勁兒地要起身。結果起了兩次都失敗了。他現在的狀態是,大腦仍然算是清醒的,但四肢發軟使不上勁兒。他挫敗地嘆了口氣,后悔經不住于導挑唆最后喝掉的那兩杯酒。
茍杞見狀反手把暖手寶塞到兔耳朵帽子里,不由分說抓起他的胳膊便把他一多半的重量壓到了自己肩上。她輕輕抽了抽鼻子,盯著他近在咫尺的長睫毛,說“走吧”。
元榛忍不住笑了,他低低的笑聲混著淡淡的酒氣打在茍杞的耳膜上,茍杞有些不自在地聳了聳肩,指頭絞緊了他的羽絨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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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一起來果然是雨夾雪。西北沙塵大,申縣這個“漏斗”狀的小縣城尤甚,此刻雪粒混在雨水里落在地上,直接地面攪成了泥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