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起身時,一條福帶正好松脫了,掉落了下來。
玉珠撿起那大紅的福帶,將燈籠拉近些,接著那微弱燭光,她看見福帶木牌上刻著柳永寫的情詩“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那個伊字刻成了魚,而落款依舊是鳥。
真是不通中原禮教文史的胡人,十四個字,居然寫錯十個。
玉珠噗嗤一笑,笑著笑著,忽然就落淚了。
她自詡冷靜自持,可在這剎那間,居然也恍惚了。
玉珠拔下發髻上的銀簪,將木牌翻了個過兒,在背面刻了行字,刻好后,扶著樹踉蹌站起來,踮起腳尖,將祈福帶綁回樹上。
她仰頭,望著漫天璀璨的星子,想著過去這么多天,吳十三該到哪兒了,或許到邊陲要塞,亦或許已經出關了吧。
十方城,那應該是個很美的地方吧。
吳十三,對不住,我無法接受你的追求。
祝你以后能像信天翁一樣自由翱翔在天地間,平安喜樂,能覓得佳人。
拾掇好情緒,玉珠折了一枝桃花,剛轉過身,忽然看見福伯打著燈籠,從觀里走了出來。
福伯腰間斜插著桿長煙槍,鼓囊囊的灰青煙袋隨著他的步伐左搖右擺,“雖說四月了,夜里還是寒津津的,快回屋里暖暖。”
走到跟前后,福伯將胳膊上搭著的小夾襖披在玉珠身上,他掃了眼月夜中的爛漫桃樹,“下午主持來尋你,我躲大門后聽了一耳朵,吳先生想要讓主持替他保媒?”
“我、我……”玉珠有些尷尬,又有點難過,眼淚啪一下砸到桃花上,想說點什么,可又不曉得如何開口。
福伯輕輕地拍了下玉珠的胳膊,這些天,他將玉珠的糾結、逃避還有今下午的悵然若失、今晚上埋劍、刻字全看在眼里。
福伯怕臊了玉珠的面子,拐彎抹角地說:“咱們袁家雖不是高門顯貴,可也是書香清白之家,老太爺、老爺還有你哥哥,一生正直良善,堂堂正正活在太陽底下,從未做過一件背德犯法之事,在江州可是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哪。”
“嗯。”玉珠重重地點了下頭。
福伯嘆了口氣,從之前的解決云恕雨之事,到現在的挑水、桃樹、留劍、銀票,哪怕他對吳十三再有偏見,也不得承認一句,此人對姑娘真的特別好。
只見福伯從袖中掏出帕子,遞給玉珠,柔聲道:“莫哭,快擦擦淚,噯,其實我真的怕你跟幾年前一樣,被人模狗樣的漂亮小白臉騙了,做了錯的決定,姑娘,你還年輕,將來定會重覓良人,但絕不是吳先生這樣的,吳先生當普通朋友可以,但不能當丈夫,要知道,豺狼不論到什么時候都改不了惡毒嗜血的本性……”
說到這兒,福伯忽然老淚縱橫,左手捂住半邊臉,垂首哽咽:“老奴只盼你將來尋個老實本分的,能平平安安把這生過下來,那么將來我到地底下見著老爺,也能跟他說,我把姑娘照顧得很好。”
玉珠也哭了,扶住福伯的胳膊,不住地勸:“我當年吃了姓陳的一次虧,肯定會擦亮眼睛看人,瞧,我不是將姓吳的趕走了么,都是他自作多情,我躲他都來不及,怎會千里迢迢去西域找他?放心,我拎得清的。”
“噯。”
福伯忙點頭,“你能想清就好。”
正在主仆二人說話的當口,只見上山的小路上忽然多了幾點燈籠光,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仿佛來了好些人,沒多久,一個熟悉的低沉男人聲響起:
“玉珠,是你在觀外站著么?”
是陳硯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