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微微斂眉,手按住胸口,焦急地問:“是我的孩子有下落了?”
惠清含笑搖頭,略微扭頭,望向不遠處的桃花小林,隨之,那布滿老人斑的手輕輕地摩挲著懷中的長木匣子,嘆道:“是十三拖老衲給你帶個東西。”
玉珠心里一咯噔,她依稀猜到了那東西是什么。
忽地,玉珠臉緋紅一片,耳根子也燒得慌,竟慌亂了起來,臊得如同做錯事的孩子,忙低下頭,引入眼簾的是滿地的粉紅花瓣,她苦笑了聲:“真是對不住您,因、因著我的緣故,他估摸著將廣慈寺所有的桃樹都連根拔起了吧,這……要不然過后我雇些人,將樹送還到寺里罷。”
“寺里是樹,寺外也是樹,何必在乎栽在哪里呢?”
惠清頷首微笑。
“是、是,您說的是。”
玉珠輕咬住下唇,將惠清往觀里引。
進去后,玉珠趕忙讓璃心去端些茶點來,全都擺在院中的石桌上,待侍奉惠清入座后,她坐到對面的小石凳上,雙手捧著新砌好的熱茶,低下頭,眸子時不時地瞄向桌上橫放著的木盒,居然越發局促不安起來,忙解釋道:“其實弟子和他之間真的沒什么,您莫要誤會。”
“老衲知道的。”
惠清含笑點頭,喝了口清茶,左右打量了圈這清雅小院,待璃心和福伯退下后,這才嘆道:“數日前的深夜,他渾身酒氣地闖入了廣慈寺,跪下哀求老衲做你們的保媒人,說他想娶你。”
玉珠拇指搓著羅漢杯上的青花,尷尬極了:“這倒像是他能做出的事。”
惠清手不住地掐數著小葉紫檀佛珠,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輕聲問:“孩子,老衲深知你的脾氣秉性,既提出和離,斷然沒有回頭的道理。那晚老衲極力勸十三放手,這事……老衲是否做錯了?”
“您做的很對。”
玉珠想都沒想,直接說。
她低頭沉默了半晌,強咧出個笑:“吳先生曾說,他在極樂樓的代號是信天翁,那是種靠海而生的鳥,而他也曾私下給我取了個外號,叫笨頭魚,鳥和魚,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海里游,如何能生活在一起呢?再說,我還有一攤子瑣事沒處理完,娘家、婆家個個都不是好相與的……”
說到這兒,玉珠忽然紅了眼,哽咽道:“經過陳硯松后,我對所謂的情愛婚姻還有男人不再有任何期待,只盼恢復自由身后,可以天南海北去找孩子,旁的,不愿去想。”
惠清點點頭,他抬手,打開那木盒,里面赫然是把長劍,樣式古樸,但每寸每分都透著森然寒氣。
惠清從懷里掏出一疊銀票,放在石桌上,“十三那晚同老衲說,他要去西域的十方城尋師弟,此生再不踏足中原,他說沒能幫你找到孩子,很是抱歉,打擾到你平靜的生活,更是愧疚萬分,他平日一個人瀟灑揮霍慣了,存銀只剩下九百多兩,讓老衲全都拿給你,你和離后想必衣食住行定會大不如前,有點銀子傍身,千萬別在吃穿上委屈了自己。”
“我不要。”
玉珠莞爾淺笑,隱在袖中的拳頭卻攥緊,那平靜如死水的心仿佛掉進顆石子兒,激起層層細微漣漪。
惠清仿佛早都曉得玉珠會拒絕,嘆了口氣,蒼老的手輕撫著劍身,“十三還同老衲說,他信天翁在江湖上算有點名號,這把劍跟了他十幾年,從未離開片刻,如今托老衲將劍帶給你,若是將來遇到麻煩事,只管將劍拿出來,尋常蟊賊絕不敢造次。”
玉珠鼻頭發酸,扭過頭,不敢看那長劍,良久,才搖頭笑道:“這份禮太重,我受不起。”
后頭,惠清大師略坐了會兒,趁著太陽落山前,出觀離開了。
最后一抹日光消散,狼牙月從東山爬了上來,入夜后的蘭因山是很冷的,再加上風嗖嗖刮來,如同鬼哭。
玉珠也不知自己在外頭坐了多久,她想平靜,可那波瀾已經成了一堆堆浪,不斷地拍擊她的身心。
最后,玉珠回屋里點了只小白燈籠,抱著吳十三的那把長劍,一個人出了道觀,徑直朝那棵掛滿了祈愿福帶的桃樹走去,她吃力地用鍬在地上挖了個坑,跪坐在地上,拿自己的帕子反復擦拭那把劍,隨之將長劍安放進木盒中,淋上土,埋進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