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鎖兒這會子也是焦急萬分,他跪趴在王爺身側,手指顫巍巍地在王爺鼻子下探了探,還有呼吸。
崔鎖兒剜了眼玉珠,思索了幾個過兒,咬牙啐道:“咱們誰有膽子敢做王爺的主?方才王爺不是說了么,暫送回陳府,去,給她裹件披風,再去將車套起來!”
陳府
才剛人定,府里就滅了燈,各處黑黢黢一片,大管事阿平用鐵鏈子栓了條獒犬,走在最前頭,身后還帶了六個年輕健壯的仆人,正威風赫赫的在各處巡邏。
最近府里人事大變動,大爺陳硯蓉那邊的跨院空出來了,大奶奶陶氏早先帶了她生的閨女和三個有子嗣姨娘回侯府避難去了,剩下了一院子年輕小婢妾和仆人,二爺怕家事外傳,惹人笑話,并未發賣這些人,只等熱鍋涼一涼后再做處置。
原先陶大奶奶當家,她娘家顯貴,為人豁達大度,對底下人寬容,到了晚間眾人還能聚在一處抹會兒骨牌、吃酒耍樂,而今全改了,二爺讓他的通房良玉暫管內府,掌了對牌鑰匙,這下九流出身的小丫頭心可黑,隔三差五地查廚房采買的賬,便是連雀兒吃的米都要記清楚進出。
而她親哥阿平更甚,跟戲文里唱的巡海夜叉似的,夜里到了人定就要熄燈,不許吃酒賭錢,查收了所有賭具牌子,若是被查出來犯事,那可是要當眾扒下袴子打板子的。
這話怎么說的,偌大的一個官商之家,沒個當家主母操持,竟落到一對腌臜下人兄妹手里,二爺總是怕惹人笑話,這難道不是個大笑話?
榮壽堂里安靜非常,廊子下候了一溜兒嬤嬤婢女們,眾人皆屏聲斂氣,不敢交頭接耳,只能聽見雨點子砸屋頂的噼里啪啦聲。
饒是盛夏,屋里還擺了只炭盆,再加上濃郁的藥味兒,愈發熱得像蒸籠一般。
陳硯松用帕子揩了下額上的熱汗,從食盒里將熬好的藥端出來,碗有些燙,泛著股讓人作嘔的苦味,陳硯松端著朝炕那邊走去,老爺子這會兒醒著,直眉楞眼地盯著房頂,常年累月的纏綿病榻,讓曾經那個叱咤商海的男人變得像沙漠里缺水的瘦駱駝,皮膚松弛且遍布皺紋,眼窩深深凹陷進去,唇角不住地往下淌涎水。
“爹,吃藥了。”
陳硯松斜坐在炕邊,單手從陳老爺子后頸繞過去,將他略攙扶起些,給他脖子墊了兩個軟枕,“你瞧你,越發像個小孩兒了,涎水流了一下巴。”
陳硯松用帕子慢慢替老爺子擦去口水,舀了一勺子藥,吹涼,慢慢地喂到陳老爺子口里,老爺子倒也配合,喝了一大半。
“爹啊,我媳婦兒沒了。”
陳硯松攪動著藥,面色平靜,自嘲一笑:“您猜她現在做什么呢?估計正承王爺雨露寵幸,以后我見著她,怕是得跪下給她磕頭,叫她一聲娘娘了。”
陳老爺子眼睛依舊呆滯,嘴里嘟囔著:“娘、娘……”
“娘個屁。”
陳硯松白了眼他爹,譏誚道:“您放心,我才不難過,也絕不會后悔,王八蛋才后悔呢。”
說到這兒,陳硯松低下頭,眼睛迅速泛紅了,他端起藥咕咚咕咚喝了數口。
真他媽苦!
忽然,陳硯松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笑了,然后又哭了。
這時,陳老爺子似乎恢復了幾許清明,手顫巍巍地抬起,摩挲著兒子的胳膊,含含糊糊地說“別哭兒子。”
在那瞬間,陳硯松的心好像被揉了一下,徹底繃不住,趴在他爹身上痛哭,他感覺到爹爹在輕撫他的背,越發委屈,都哭得咳嗽了,“爹,孩兒難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