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其臻趕忙雙手扶起,安慰“賢弟莫慌,愚兄絕沒有尋把柄的意思,但這件事你們鬧得也忒過頭了,現在該如何收場呢”
柳堯章苦著臉辯解“非是小弟護短,舍妹從小頑皮,是比一般女孩子任性些,可做出這些事體都是情非得已。”
“此話怎講”
“載馳兄可還記得四年前,右都御史宋宏道公闔家就戮的慘案”
一把鉛沙傾入蕭其臻心湖,渾濁泛濫。他沉重地點點頭,已先領會情由,反問“令妹是為了庇護宋家的孤女宋妙仙,才行此險招”
柳堯章喟然長嘆,不愿回想那段凄慘往事。
宋宏道,本名宋強,出仕起便任科道官,后在都察院供職十年,其人芒寒色正,千仞無枝,替朝廷察奸除弊,從不畏強惡。京城的貴戚佞幸都很忌憚他,因他像東漢的桓典,外出常騎一匹青驄馬,人們也用“行行且止,避驄馬御史”2來頌揚他。
京師的貴族里屬國舅章昊霖最荒淫,仗著妹妹章皇后擅寵,長期為非作歹。別的官不敢指摘他半句,獨宋強屢屢上書彈劾。
慶德帝愛屋及烏包庇大舅子,每次都將宋強彈劾章昊霖的奏疏留中不發3,只略微訓斥了章昊霖幾句。
為此章昊霖對宋強恨之入骨,勾結權宦唐振奇圖謀陷害。
五年前安西王叛亂,被陜西巡撫率軍鎮壓。慶德帝派唐振奇去賜死安西王,唐振奇謊稱在安西王府搜出宋強通同謀反的信件,宋強由此被捕下獄。
他在昭獄受盡酷刑拷打,手腳筋肉爛光露出白骨,仍拒不認罪。
唐振奇找來一幫假證人,又做假供詞蒙蔽圣聽,到底將宋強以謀逆罪處死。
宋家男丁都獲大辟,婦女官賣為奴。宋強的小女兒宋妙仙被賣到錦云樓為妓,圣旨云“永為樂籍4,不得贖脫。”
蕭其臻扼腕道“當年我也想替宋公申辯,奈何丁憂期間無官職在身,只能托陳閣老代我上書,可是他竟把我的奏疏扣下了。”
他說的陳閣老就是戶部尚書陳良機,柳堯章曾聽他為此介懷,再次勸導“陳閣老是在保全你,當年滿朝文武誰不知宋公是冤枉的,可那些幫他伸冤求情的人后來都是什么下場”
蕭其臻明白,就算陳良機當初替他遞了奏疏,也鐵定到不了皇帝跟前,而他也會開罪奸黨,惹來殺身之禍。
奸佞當道,在澒洞風塵里自保尚為難事,想伸張正義往往會付出血的代價。
柳堯章說“家嚴與宋公早年同在江西任職,彼此引為至交。兩家的小輩也來往親密,舍妹與妙仙小姐尤為投緣。前幾年我家也遷來京城,與宋家行通家之好。妙仙小姐介紹了白家女兒也就是現在的拙荊給舍妹認識,三個人好得如膠似漆,隨后義結金蘭,以姐妹相稱。”
那年宋家花園春桃綻放,宋妙仙邀柳竹秋和白秀英賞花。柳竹秋提議“我三人雖為異姓,但感情勝過同胞手足,何不仿效劉關張桃園結義”
宋白二女欣然應允,就在桃樹下設香案貢品,行完八拜之禮。以年齒排序,宋妙仙是大姐,柳竹秋居中,白秀英為小妹。三人立誓今后同甘苦共患難,若其中一人遇到危險,其余二人必定竭力相救。
“宋家遭難后,舍妹心急如焚,可她一個小小少女哪有能耐力挽狂瀾及到妙仙小姐淪落風塵,她再也坐不出了,要學黃崇暇女扮男裝冒充尋花客,去錦云樓替義姐擋那些齷齪人骯臟事。我先是反對的,可她總不聽勸,說我與妙仙姐姐定下金蘭契,孟子說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我若不對朋友守信,豈不成了喪失人倫的畜生,我被她的義氣所感,想她從小好舞刀弄棒,體態不似尋常女子纖柔,化妝后也還像那么回事,便隨她去了。”
其實柳堯章不止默許柳竹秋的行動,還是她最重要的脅從。他住的這座宅子是柳邦彥初到京城在戶部任郎中時衙門分配給柳家的居所。
京城地價騰貴,許多買不起房的京官只得租房居住,為解決這一困難,每個衙門都會從自家的辦公費里抽一部分給官員做住房補貼,有時干脆花公款替主事官買房。戶部掌管全國錢糧,油水很多,自郎中以上基本都能分到住房。
等柳邦彥升調到工部任左侍郎,又在琉璃廠后的麻袋胡同自購了一座更寬敞的宅子。他怕將來長子次子調任京官后房子不夠住,搬家時舍不得把靈境胡同的宅子還給戶部,就以人口繁多居室狹窄為由,讓柳堯章夫婦在此留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