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說“那文安縣令真不是一般的昏庸殘暴,你可知此人叫什么名字”
“他姓蔡,叫蔡進寶,據說是從吏員提拔上來的。”
本朝做官有三種途徑科舉、舉貢、吏員。
考中科舉成為進士,經過吏部銓選就能入仕,最低也是個七品縣令。
若舉人參加會試連續四次不中,其中的優秀者將有機會得到國子監推薦取得官職,升職空間相較進士出身的官員小,難度也更大,但比起吏員出身的官員好得多。
本朝規定吏員不得參加科舉,每三年就會接受一次考核,三次考核過關,九年后可獲得雜職出身。而雜職又分九等,必須一級一級升上去,做到一品衙門提控,才有資格被授予八品縣丞的官職。
混到這個等級的吏員都是苦熬數十年的老油條,想再有寸進難如登天,政治抱負指望不上,多數都把精力放在斂財謀利上,撈夠本錢回鄉做富家翁,給兒女們掙個好前程。
柳竹秋聽說文安縣令是吏員出身的,更犯疑。
“有的官昏聵是真的不懂刑名,急于結案才任意胡來。這蔡縣令在衙門里打滾那么多年,什么公案沒見過規矩流程也都是摸熟吃透的,怎會如此草率”
蔣少芬和春梨知道她這是自言自語,默默等她思考。
這時一只老鼠遽然躍過窗欞,春梨剛叫出聲,蔣少芬已掏出一枚銅錢嗖的射去,老鼠頭骨破碎,軟踏踏掉在地上。
她上去拎起,開門遠遠扔掉,回來重新關了門,坐到原來的位置。
春梨笑道“蔣媽,你在別處可千萬不能露這手。”
“還用你說,我在外人跟前裝得比你還膽小呢。”
蔣少芬爽朗大笑,柳竹秋也跟著笑了。
她這保姆身手不凡,還懂得岐黃之術。她的武功和醫理都是從她那里學來的。柳邦彥因蔣少芬是趙氏的心腹才放心把女兒交給她照看,若知道她教柳竹秋這些“歪門邪道”,早把她攆走了。
笑聲未住,范慧娘派人來請柳竹秋吃飯。柳竹秋去時曾翠娥也在,她在家這幾日冷眼旁觀,范慧娘真被這準姨太太哄住了,只要柳邦彥不在家,一日三餐都會叫曾翠娥作陪,跟她有說有笑,還賞賜好些衣物首飾,儼然有以姐妹相處的趨勢。
柳邦彥年事已高,長期清心寡欲,有老婆做擺設就夠了,屋里沒添置其他姬妾。
范慧娘恪守婦德,覺得丈夫“節欲”無可指摘。但守得住空房之苦,耐不住心中孤寂。雖有柳竹秋做幫手,畢竟隔了一輩,長幼有別,很難說得上剃己話。
如今來了個曲款周至的曾翠娥,每天向她噓寒問暖,打勤獻趣,范慧娘就像黑屋子里透進了風,神氣舒暢,認為有這個伙伴作陪,日子便不那么難熬了。
柳竹秋明白她的心思,如果將一只金魚封在琉璃缸里再拋進大海,那么或許能用魚的絕望描述繼母的孤獨。
單一選擇下的自愿只能算做認命,假如當年有更好的出路,她不會心甘情愿嫁給柳邦彥。
女子出嫁好比登上離岸的船,須終生跟著這條船載沉載浮,若提前脫離,等待她的唯有滅頂深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