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世珍稟告審案情況時,慶德帝正和太子下棋消遣。
朱昀曦見父皇神情淡漠,仿佛一個字沒聽進去,偶爾插嘴詢問又一語中的。
心想做皇帝的首先得學會矯情鎮物,不讓旁人靠察言觀色揣度自身心思,這門功課難度之大,他大概得花一輩子修煉。
聽完奏報,慶德帝問起審案官們的觀點。
莊世珍謹慎道“官員們看法不一,有人相信柳邦彥,也有人懷疑他在演戲,都等著陛下圣裁。”
慶德帝笑道“朝廷養這么多官員,朕還指望靠他們分憂呢,到頭來事事都推給朕。”
莊世珍忙跪下告罪。
慶德帝嘆道“行啦,朕也相信柳邦彥沒撒謊。他為避禍,連救命恩人都不敢幫,還有膽子去做這些殺頭絕后的勾當嗎”
這些年皇帝已醒悟宋強是冤死的,可判決令是他親手下的,總不能在有生之年承認自己錯殺忠良,這冤案只好留給繼位者平反了。
為此他打算先給兒子做點鋪墊,問朱昀曦“皇兒,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朱昀曦回答得很有分寸“兒臣對柳邦彥并不了解,也不太清楚他和宋強的事。只知道他平日來給兒臣上課,讀書時每遇到強字都故意念錯音。兒臣想學生不該擅自糾正老師的過錯,是以從未過問。如今對照他的辯詞,倒真像在為死者避諱。”
慶德帝點頭“此人固然虛偽,也還算良心未泯,不過不適合再執教東宮了。”
朱昀曦小心試探“父皇打算如何處置他”
慶德帝盯著棋盤尋找落子處,心中的經緯早已明晰,漫不經心道“朕是相信他沒摻與舞弊案,可要讓天下人都信服還得拿出實據。現在有人想他死,有人想他活,再多等幾天,看看這兩方斗法的結果吧。”
他說話間落下一子,登時吃掉對手一大塊,讓太子之前的猛烈攻勢全泡了湯。
朱昀曦由衷佩服“父皇這一子樸實無華,大巧若拙,換了兒臣絕想不出。”
慶德帝笑容慈祥“那你今后得多花點心思研究道家的無為和儒家的中庸,比如下河捉魚,你追著魚跑,累個筋疲力竭也不一定有收獲,但若是支好網,悠閑地在一旁等候,魚反而會主動鉆到網里去。”
朱昀曦知道父皇在傳授馭下之術,他很不喜歡這些理論,卻必須潛心學習,誰讓做太子和當皇帝一樣,都沒有退路。
蕭其臻去溫霄寒的租房向柳家兄妹傳達皇帝的旨意,請他們一道拿主意。
柳竹秋早想好了。
“金宏斌等人賣題的錢都是直接交給崔逢源的,崔逢源既說已同老爺和白老爺分贓,那就由此切入詳加審問,他必會露破綻。”
一語驚醒夢中人,柳堯章先喜后怨“這事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想到了干嘛不早說,非逼著老爺在大庭廣眾下丟丑”
上午柳邦彥在公堂當眾懺悔,悲痛暈厥,他這個大孝子聽聞后心痛難當,見妹妹默認了,不禁氣急指責“你就是故意的對不對你這丫頭真狠心,老爺差點被你害死了”
他吹出一小片火花,立刻被柳竹秋刮出的寒潮撲滅。
“狠心的不是我,是老爺這些事他早就該做了”
她全身包裹堅硬的鎧甲,但也存在些許細縫,稍微受刺就會引發情緒波動。
不想在人前失態,她快步離開書房,將自己關進臥室,來歷復雜的傷感如同跨越荒原的孤鳥,不知疲倦地飛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