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尋思靠這事去跟權厚宰套近乎。下次面見朱昀曦時,求他借了個御廚使喚。
她在國子監里的熟人多,請和權厚宰認識的朋友牽線,邀請他們到外宅做客,飯點時設盛宴款待。
權厚宰出身于朝鮮的兩班貴族,不到二十五歲,身高七尺,模樣周正。友人評價他誠實守信,頗有學識風度。
柳竹秋觀他性格靦腆,人多時不怎么講話,看得出處事謹慎。
但等到開席,他頓時變了個人,身體里注滿火熱的干勁,兩眼毫光迸發,用還算文雅的姿勢一刻不停地夾菜、舀湯、咀嚼、吞咽,別人邊說邊聊,一杯酒沒喝完,他那邊三四碗菜已下肚了。
柳竹秋不斷命廚子加菜,悄悄觀察權厚宰,見他臉上喜色漸盈,像是吃爽快了,笑問“不知今日的酒菜可還合權兄口味”
權厚宰剛夾了一塊筍雞脯入口,正嚼得歡暢,聽她詢問匆忙咽下,笑道“在下正想問溫孝廉家的廚子是哪里請來的,烹飪手段著實高妙,就拿這筍雞脯來說吧。鮮嫩滑爽,口感清新。在下來中國四五年,雞肉和筍都是常吃的,卻沒嘗過這樣好的佳肴。”
柳竹秋怡然解答“小生家里的廚子曾是專為太子殿下烹制御膳的,自非尋常庖廚可比。”
權厚宰驚喜羨慕,問她是否能經常吃到宮廷美食。
柳竹秋慷慨道“殿下常有賞賜,歡迎諸位好朋友常來寒舍,大家共享美食。”
送客時贈送每位賓客一斤干海參二兩金絲燕窩。
過不多久她再找借口邀請權厚宰,拿黃鼠、蛤蜊、熊掌等珍稀佳肴招待他。
權厚宰身在異國,經濟并不寬裕,從未像這樣暢爽淋漓地滿足過口福欲,每次都只恨肚皮小,但愿多長兩個胃來裝山珍海味。
如此一來而去雙方便混熟了,他也會贈送柳竹秋一些朝鮮國出產的土儀,換得的回禮則是市面上罕見的珍貴食材。諸如鮑螺、駝峰、燒麋、天鵝肉全是柳竹秋從太子那里討來的貢品。
這日她又向朱昀曦求要新進貢的鰣魚,朱昀曦在見面時交給她。
柳竹秋打開裝魚的壇蓋,一股濃烈的腐臭沖鼻而來,她像被老虎咬了一口,趕緊扣住蓋子,退后苦嚷“這真是鰣魚嗎怎么這么臭”
鰣魚自古是盤中珍饈,宋代劉植曾作詩贊之。
“香堪配杞菊,味不數菰莼。玉露雙酘熟,秋風一筯新。”
當年她隨父在廣西任上,每到春夏時節都能吃到新鮮鰣魚,用小火煎炸,其酥香鮮甜不一而足,真可謂人間至味。
哪像這壇子里的惡物,只合拿來催吐。
朱昀曦在她開蓋前就已捂住鼻子,蹙眉道“這是本月剛到的冰鮮,我是一直不懂這鰣魚有什么好的,從小受不了這股惡臭,聞一聞整天都惡心得吃不下飯。”
每年江蘇一帶捕撈鰣魚,先用來祭祀南京的孝陵,之后裝在冰鮮船里運往京城,預備六月初一祭祀太廟。
船只晝夜不停的航行,奈何夏季炎熱,冰塊不足以保鮮,運抵京城的鰣魚都已發臭,灑鹽腌漬后進獻皇家,早已失去其原味。
柳竹秋替鰣魚正名“臣女在廣西時常吃新鮮鰣魚,真真味美可口,想這貢品跋涉千里來到京城,色味俱變,已是腐壞之物了。”
她聽說運送貢品的冰鮮船總在途中騷擾百姓,每到過閘時需動用上萬民夫拉纖,沿路的官府還得進獻大量冰塊供其使用。
有時地方河道需要筑壩防汛,為了等冰鮮船過境,經常延誤工期,導致工程滯后破壞防洪任務,勞民傷財,貽害多方。
她向朱昀曦講述這些弊端,詢問將來是否能革除這項進貢。
朱昀曦嘆氣“這不像織造可以酌情蠲免,是太、祖定下的祭祀規矩,如何能改頂多減少份額,就這樣都肯定有人反對。”
柳竹秋明白他的難處,遵守祖制是每一代皇帝即位的先決條件,猶如一副掙不斷的鐐銬緊緊套住天子臣民。
前人栽的樹可用以乘涼,倘若不許修剪枝丫,掉下來也會砸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