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和何玿微來到鄧氏打劫的山坳,道路上狼藉滿地,十幾具死尸被并排陳列于路中央,羅東生的奴仆守在道路兩旁禁止旅人通行,往來受阻的行人已多達四五百。
光天化日下發生大型劫盜案,人們脆弱的神經受到猛烈撕扯,聽說擋道的是大同鎮守太監羅東生,大家怒不敢言,見縣令來了都迎上去七嘴八舌詢問。
“何大人,匪患還沒解除嗎賊人會不會又去附近村鎮燒殺搶劫”
“我們急著趕路,羅珰的人阻斷道路,不準我們過去,您能不能請他們讓個道啊”
何玿微讓百姓們稍安勿躁,與柳竹秋走向搭在道路右側的豪華帳篷,在那里見到正在聽下人報告財物損失的羅東生。
柳竹秋以前見過的宦官大多個頭高大,據說他們自小接受閹割,就如那早騸的牲口,未損元陽,是以比一般男子容易長個兒。
這羅東生與眾不同,生得敦實矮小,相貌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四十多歲看起來只三十出頭。臉上油光水滑沒一絲皺紋,嘴唇上方還有兩撇不該有的八字胡須。
柳竹秋事前聽何玿微說羅東生對宦官身份極為自卑,禁止別人稱他公公,平時總會臭美地黏上胡須,衣著打扮也都模仿士大夫。
她見這太監穿著玄色緞袍,上繡金鱗四爪蟒,頭戴鑲金玉的短翼烏紗帽,像個一品大員。
就沖服飾嚴重僭越這點,已能看出其人是何等的狂妄囂張。
羅東生本來大剌剌坐著,正眼不瞧來人,看到柳竹秋身上的三品官服吃了一驚,聽完巨管家介紹,起身向她笑著行禮。
“久仰溫大人高名,不意在此幸會。”
柳竹秋客氣還禮“我前些時候聽說羅大人將于近期返回大同,正思前去拜會,可巧今日就見著您了。”
羅東生破財損兵,本想見了何玿微先劈頭蓋臉臭罵一頓,未曾想欽差在此,還是以狡詐陰損著稱的溫霄寒。
有賈令策、高勇這些例子在前,他對待此人小心謹慎,含蓄抱怨“適才我等途徑此地,遭一伙強寇偷襲,行李被洗劫一空,還有若干人員傷亡。聽說溫大人正奉旨協理大同境內的政務,蔚縣匪盜如此猖獗,不知閣下做何感想”
柳竹秋先歉意道“我與何縣令聽聞大人遭劫,立刻趕來問候,且喜大人平安無事,否則真不知如何向朝廷交代。”
至此,話鋒陡然一轉“我在蔚縣整頓治安多時,縣內的流寇都被清剿干凈了,連日來道路寧靜,并未接到偷搶一類的報案。近日朝廷在北直隸西南地區的剿匪卓見成效,迫使一些流寇逃離本地鼠竄至臨近州縣。依我推測,襲擊大人的這伙盜賊多半就是從那邊過來的。這伙人習慣走一路搶一路,見到輜重多的旅人便動手打劫。想是打聽到大人行囊豐厚,于是專門在此設伏。”
一番話說得羅東生心虛。
自打高勇在京城的住宅走水被東廠“救火”順帶抄家,暴露家財招來殺身之禍以后,各地出任的太監們都不敢將貪污的財物存放在京里。
羅東生早分批次將財產轉運出去,這次回京與工部的官員做了筆大買賣,撈得十萬兩雪花銀,也一錢不落地帶出來。
收益如此巨大,自然是見光就殺頭的生意。
本朝的軍器制造由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轄的軍器局負責,每年根據各地衛所的需求額決定生產量,多需多造,少需少造。
搞工程就有貪污,工程量越大貪官來錢越容易,因此軍器局的官員跟各地衛所,尤其是四大邊鎮的主事官員之間總會來點貓膩,拜托他們多申報一些產量,自己撈得進項,也少不了分對方油水。
羅東生是大同鎮守太監,只手遮天,樣樣事都
得他說了算。
軍器局的這項供奉也就落入他的腰包,連年受賄不下百萬。這次回京述職正好與那幾個長期合作吃黑錢的老朋友聯歡,當面結算贓款,運回任上收藏。
剛才被鄧氏帶人搶去半數,他疼得像被割走一塊心肝,叫人搬尸體堵住道路,就是想逼何玿微賠償損失。但聽到溫霄寒說他“行囊豐厚”,便不敢索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