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炮聲不似先前密集,但仍時斷時續。柳竹秋仿佛身臨其境聞到了辛辣硝煙,感受到大地震顫,恨不能將身體化作炮彈,轟炸那令人瘋狂的憂急。
她不怕被昏官砍頭,焦慮全集中在朱昀曦的安危上,有實力興師動眾布這個局的人只能是章皇后或唐振奇,再或者兩方聯手。
他們能掌握太子的行蹤,定在其身邊安插了奸細,就形勢看本次行刺比之前幾次更周密兇險。
她踹門無效,急躁地回到室內,摸著墻壁尋找出路。窯洞三面都是實心的石頭,想鉆出去,除非附身到老鼠身上。
她胡亂摸索時,身后的鐵門咿呀開了,寒風灌注吹脹她的斗篷,一個聳肩駝背的鬼祟人影已逼至跟前。
柳竹秋立即擺出防御架勢,來人在兩步開外停住,作揖小聲道“溫孝廉莫怕,小人是許應元。”
柳竹秋想起當年文安縣那個被貪官陷害的倒霉蛋,還記得他的聲音,忙問“你是許兄你怎會在這里”
許應元道“說來話長,小人是來救您的,請快隨我來。”
他轉身走到門口小心張望一番,招手示意她跟上,等柳竹秋走出窯洞,再輕輕扣上鐵門,領著她貓腰狂奔,左彎右拐從柵欄的破口里逃出軍營。
柳竹秋踩著凍土跟隨許應元沒頭沒腦亂跑一氣,來到一處坡頂。坡下火光星羅棋布,夜空里浮現炊煙勾勒的圖樣,看上去是座村落。
許應元放慢腳步,喘著氣向她解說“當年小人蒙您搭救,去遼東服刑也沒受什么苦。刑滿后想著若回家兄弟們必不見容。正好那巨千戶調到宣鎮戍邊,小人就又來投奔他了。去年他生病死了,死前將我托付給永加堡的同僚,讓我管軍營里的伙食。剛才我聽看門的說有位姓溫的欽差到來,就猜著是您。后又聽說您被毛將軍關押,心里很著急。那毛將軍初來乍到,很看不起我們這些雜役,小人若替您辯解,他肯定不聽。幸好負責看守您的幾個兵丁跟我有些交情,被小人用酒菜收買跑到一邊旁吃喝,小人才有機會救您出來。”
能在窮邊絕境里遇見故人,柳竹秋倍感慶幸。
她曾搭救許應元并助其為妻子一家洗冤,還替他減刑,介紹貴人照看他,這些善舉在幾年后收獲
相當的回報,可見因果循環最是公平。
許應元介紹說他們正在去往的村莊是牢城營,里面住著的多是來自各地的流放者,他們被罰侍奉當地駐軍,為軍營做勞役苦工,有的與附近居住的賤民通婚,在此安家落戶,生兒育女。
“全營總共一千四百三十七口人,我也住在那兒,時常幫這里的人弄些口糧,所以人緣還不錯。”
他帶柳竹秋來到他住宿的小木屋,先進門點亮油燈,再請她入內。
環境暫時安全,柳竹秋趕忙向這目前唯一可靠的幫手求助。
“許兄,太子殿下被賊人圍困在五梁殿的深山里,剛才的炮聲就是那些人在行刺。請你設法召集一些人手幫我去救駕。”
許應元在衛所待了三年,行軍打仗的事見得多,膽子見識都比過去長進了,又對溫霄寒極為信服,縱使將腦袋別在褲腰上也愿意追隨他。忙說“我跟這兒的營長老姜頭很要好,跟他說說興許有辦法。”
二人再往營地中央深入,在打鐵場上方的土房里見到了老姜頭。
柳竹秋先聽許應元說老姜頭原是個鐵匠,年輕時打傷財主,被判到此地充軍,今年剛滿四十。
見面后她發現本人面相接近六十歲,沾滿塵絮的頭發胡子幾乎擋住整張臉,只露出兩個被皺紋環繞的眼窩,眼神滄桑而銳利。
聽完許應元簡短介紹,老姜頭向柳竹秋恭敬道“溫大人的名頭我們這些邊地上的罪人都如雷貫耳,您一發話,想必一呼百應。可這牢城營里去掉老弱病幼,統共只四百男丁,又無像樣的兵器,怎么打得過刺客呢”
許應元指著打鐵場大膽提議“要不把那兩只鐵煙斗搬去開路”
他指的是兩門邊軍放在營里著人修理的大黑炮。
那火炮是當初太宗北征時神機營留在永加堡的,在庫房閑置多年。前陣子朝廷下令清點各衛所堡壘貯藏的火器,永加堡的這兩門寶貝重見天日。毛標安新官上任,想著或許能靠它們立功,命令牢城營的鐵匠們趕工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