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扶他坐回床上,此時已斷定他和蕭老夫人關系曖昧,好言安撫:“閣老莫慌,我方才已撒了個小謊,掩護她們離去了。你知道我與蕭大人交情頗厚,還請說明一二。”
見他猶豫不決,便稍加脅迫:“閣老諱莫如深,就莫怪我胡亂猜疑了。”
陳良機慌忙辯解:“爵爺千萬別多心,錯怪老朽無妨,但不能讓無辜者受累啊。”
他心知瞞不過去,悲嘆一聲徐徐道出他和蕭老夫人的糾葛。
這竟是一段癡男怨女的前塵舊夢。
原來陳良機少年時與蕭老夫人是同鄉,一日去一朋友家做客,偶然見到對方幾位表姊妹,其中最標致嫻雅那個正是蕭老夫人。
小兒女只要彼此看對了眼,沒有不動情的。二人采蘭贈芍,暗遞心曲,都有連枝共冢之意。
奈何兩家門第懸殊太大,當時的陳家只是寒門,陳良機去求父母提親,反被訓斥,說女方是官宦人家,斷不肯讓寶貝女兒下嫁。
陳良機只好與心上人約定,等他考取功名就來迎娶,從此更發奮讀書,兩三年內接連考取了秀才、舉人。
眼看美夢即將成真,蕭老夫人家卻將她許配給了蕭尚書的獨生子,來了個釵分鳳凰,杯斟鸚鵡,人拆鴛鴦。
陳良機大受打擊,萎靡了好幾年才重新參加科舉,一舉高中,白馬金鞍,可惜織女已嫁做他人婦,銀河萬里遙,鵲橋無覓處了。
再過不久他也娶妻生子,回想往事只嘆情深緣淺,顧及蕭老夫人的名節,從沒向旁人透露此事。只因舊情難忘,有機會便默默幫襯她家。
柳竹秋聽了這故事,便明白這素以圓滑著稱的老頭兒之所以經常熱心關照蕭其臻,還不避嫌地替他疏通求情,都是為著“愛屋及烏”四字。
忍不住說:“蕭老夫人寡居多年,尊夫人也仙去已久,閣老既仍念舊情,何不正大光明去探望她呢?”
就算兩人礙于身份不能重續舊情,做做朋友也沒有妨害吧。
陳良機苦惱:“爵爺在取笑老朽嗎?她的兒子是顯宦之胄,老朽也身居閣部,即使已是鰥夫寡婦也得避嫌啊。本來老朽已做好終生不與之相見的準備,可這幾日病勢沉疴,估計壽元將盡,便巴望再見一面,好了卻一樁夙愿。”
他暗使人送信央求蕭老夫人,不意女方亦還念舊,今日真的喬裝前來探病。
兩個人分別時還是紅顏綠鬢,再聚首均已皓發蒼顏,都悲慨百端,說不出話來,只面對面坐著各自垂淚半晌,后來蕭老夫人道了些讓他保重的話便匆匆去了。
柳竹秋納悶蕭老夫人為何會被陳三少帶人堵截,又指控她偷盜陳府財物。
陳良機雖是經她之口知曉這一情況,卻能洞悉原由。
他的兒子們盼望分家,見他近來病得不祥,都各自跑來套口風,或明或暗要求多分家產,又彼此提防,生怕老父厚此薄彼,讓自己做最短的那根小指頭。
陳老三許是聽說有陌生醫婆上門給老父診治,懷疑是其他兄弟找來轉移財物的,想來一手黃雀在后,才上演了這出鬧劇。
陳良機憤恨道:“老朽這輩子最失敗的就是沒有兒孫福,生了一堆孩子,唯一出息的早早死了,剩下的都是些狼心狗肺的孽障。不放心裕兒,就是擔心這孩子無依無靠會遭他們毒手。”
他掏盡肺腑,老淚流個不停。
柳竹秋安慰:“閣老保重身體要緊,蕭老夫人的事我定會守口如瓶,至于裕哥也請放心交給我,我會把他當親弟弟照護,保他此生無憂。”
陳良機感激涕零,又說:“爵爺將來若遇難處,管不了這孩子了,可找蕭其臻幫忙。老朽適才讓裕哥給蕭夫人行過禮,也說怕死后孤兒無依。蕭夫人雖只寬慰我放心,可看那意思是愿意幫忙照拂裕兒的。”
一絲異樣的感覺驟然穿越柳竹秋的心房,問:“蕭老夫人來時,裕哥也在這里?”
“是啊,那孩子傻是傻,但感覺很準,可能知道爺爺快不行了,這幾日都過來守著我,晚上趕他幾次才肯回貴府。”
柳竹秋那明察秋毫的腦子自動進入推理狀態,事情太離奇,匪夷所思到令她疑心是否是自己太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