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不消片刻便想通了孟亭元做出矛盾舉動的原因,震愕的神情加劇柳邦彥的憂怖,忙問:“你知道他這是什么意思嗎?”
柳竹秋鎮定下來,峻色道:“東廠剛在南山查獲唐振奇私設的兵器廠。”
柳邦彥接續她剛才的震驚,稍后說:“舉報唐閹謀反是大功一件,還能趁機與閹黨撇清關系,孟閣老為何不親自揭發,事后還想否認呢?”
以他只會自保的習慣很難參悟大無畏的犧牲,柳竹秋說:“我想他也參與了謀反。”
“那他豈非自尋死路?!”
“……這正是他想要的,他為了斗垮唐振奇,早已將自己的性命搭進去了。”
困擾她的疑團解開了,孟亭元那些正邪難辨的行為都得到了合理解釋,他早看透了朝廷的運轉機制,了解皇帝和閹黨的依存關系,于是披著倀鬼的皮侍奉惡虎,以便探索他們的死穴。
說不定這死穴還是在他誘導下形成的。
并且出于對她的信任,讓她做了自己的掘墓人。
柳邦彥一點即透,慶德帝將閹黨和清流間的斗爭視作朝堂利益集團間的沖突,對任何人都持懷疑態度。
孟亭元若自行檢舉,一旦唐振奇反咬他誣告,皇帝沒準真就信了。只有主動跟賊人捆綁,采取同歸于盡的招式方可確保成功。
“你怎么跟東廠那邊說的?提到孟閣老作詩的事了?”
見父親面色蠟黃,像有人要按住他下油鍋似的。
柳竹秋鄙夷地扭頭不睬。
“我沒提,這事不會牽扯到你。”
柳邦彥仍不放心,湊近勸告:“事情究竟如何尚不清楚,你千萬別去找孟閣老。陛下龍體欠安,現在對誰都不放心,你可別在這節骨眼上惹嫌疑。”
他貫徹著遇事先逃命的作風,柳竹秋厭煩,又不好贊成他這次說得對,敷衍幾句讓他回去了。
煩惱千頭萬緒,她能做的唯有等待,這被動的處境令她不安,沒跟家人們一塊兒吃晚飯,獨自躲在內書房靜心。
不多久,陳尚志溜進來,先站在門口小心觀察她的臉色,得她笑臉相迎方乖巧靠近。
“季瑤,你不吃飯,又在為蔣媽難過嗎?”
柳竹秋瞅瞅一旁的凳子,示意他坐下,溫和道:“蔣媽對我寄予厚望,我若一味傷心,不是令她失望嗎?”
失去蔣少芬這一摯愛的親人,她的堅強也曾枯竭斷流,這時身邊親友的陪伴至關重要。
這陣子陳尚志明顯比過去黏她,一發現她獨處便來找她聊天。他沒說太多安慰的話,時間多花在請教功課,同她談論讀書心得上,以此化解她的悲傷。
柳竹秋閑來也教他練字,畫畫。
他天資聰穎,很快就能摸到門徑。
目睹此情她便替他惋惜過去裝傻浪費的時光。若非幼遭不幸,以陳良機的學識家境早將他培養成才了。他小小年紀都能熬過那樣多的挫折,她有什么資格在他面前喊痛呢?
輔導這聰慧少年還有別樣的樂趣。
柳竹秋最大的短處是好色,看到男人的好相貌便忽略內涵。但美色似蜜糖,久食必齁,到頭來能長吃不膩的還是如大米白面般的才學修養。
當初她被朱昀曦的美貌迷得垂涎三尺,管他有沒有讀完《四書五經》,是不是具備六藝五德,一心只想著肌膚之親,云雨之樂。后來夢想一一成真,二人在枕席廝混慣了,她便得隴望蜀地希望太子能內外兼美。
可惜朱昀曦天生不愛讀書,明明精通音律,卻認同“此系末技”的說法,只在宣府展露過一次就再不肯給她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