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為此抱憾,遇到陳尚志后才找到彌補途徑。
他的容貌畢肖太子,聰明好學,又降心俯首地依順她。她欣然做起巧匠雕刻這塊良材,短短幾個月收效甚佳,以后定能將其栽培成才貌雙全的佳公子。
人美心善還有才,這不是女子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也不知今后哪個有福的能受用,到時可得讓那幸運的女子好好感謝我。
今天她的心事奇多,與這善解人意的可愛少年相對,便自然而然傾吐愁煩。
“裕哥,假如有個你原本很尊敬的人突然變壞了,你會不會很失望?”
陳尚志想了想:“我會先去了解他為什么變壞,以及是不是真的變壞。”
這點已比她當年理智。
柳竹秋贊賞一笑,又說:“當你確定他真變成了壞人,習慣鄙視憎恨他以后,忽然有一天發現他可能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壞,而再你試圖去了解他的苦衷時,他卻做了一件很惡毒的事,險些害死你重要的朋友。你又會是什么感受?”
陳尚志皺起眉梢:“這人是真的墮落了吧,如果他不針對我,我大概會盡量遠離,避免跟他敵對。若實在躲不過,也只能按道理辦事了。”
“那要是再后來,你終于發覺這個人是在假扮壞人,目的是消滅真正的大壞蛋,還不惜與之同歸于盡呢?”
陳尚志驚道:“你到底在說誰啊?那人是你曾經的師長嗎?”
柳竹秋猶豫一會兒,說出與孟亭元的糾葛。
陳尚志不了解朝堂局勢,很多地方聽得費解,比如皇帝明知唐振奇做盡壞事還一再容忍,孟亭元掌握了唐振奇的罪證,卻必須借他人之手揭發,還得陪上自個兒的性命。
這些問題的答案正是柳竹秋苦悶的根源。
“裕哥,大臣們背后都稱你爺爺‘陳泥匠’,最擅左右涂抹,還說他墻頭草兩邊倒。說實話以前我也不太認同他這種圓滑消極的處事風格,后來深入官場才明白他的高明之處。朝堂上對錯不要緊,圣意最重要。”
陳尚志懵懂:“難道陛下看不清是非?”
柳竹秋苦笑:“不,多數時候他看得比誰都清楚,但比起是非,他更在乎怎么才能坐穩皇位,坐得更輕松舒服。如果違背這一點,有理也會被打成沒理,對的也要變成錯的。”
“……我想起我四叔家,他做事就只圖自己舒坦,四嬸和堂弟堂妹們必須順著他,否則都沒好日子過,是非道理在他家根本講不通。”
“沒錯,我們這些臣子侍奉君王也像妻妾伺候丈夫,事事都得順從。然后妻又轄制妾,妾又□□丫鬟,丫鬟再凌虐更下等奴婢,以此類推,一層壓一層。”
陳尚志善于思考的腦子開始分析這種令人憋屈的等級制度形成的原因,以他有限的認知只能得出粗淺結論。
“陛下這么多疑是不是因為在宮里困了太久?小時候家里人都說外面壞人多,囑咐我們這些小孩別相信外人。”
柳竹秋莞爾:“這是一個原因。陛下也被老祖宗的規矩壓得動彈不得,只好轉而壓迫臣下,正是這種惡性循環才形成了這種亂象叢生的局面。”
“我聽爺爺和同僚們談話都仁義道德不離口,書生們做的文章也全是這個調性,既然大家都只認圣意不講道理,為何還不停強調道德?”
“因為現行的道德傳了千百年已被世人所接受,就像現成的規矩能用來約束大部分人。但權力是凌駕在規矩之上的,能實現私欲,還能支配受道德控制的善類。陛下帶頭寬己嚴人,上行下效,道德便淪為權力的遮羞布了。”
陳尚志這張白紙看到臟污就難受,憂慮道:“要怎么才能改變現狀呢?”
柳竹秋的結論是:“當前沒辦法,只能等將來局勢變化再做努力。”
陳尚志明白她指的是太子踐祚后。
聽柳竹秋提起太子他心里就像壓著一顆剝了皮的青梅,又不敢露出一絲酸味,打量著她的表情睍睍道:“殿下好像很久沒召見你了。”
柳竹秋不經意地點頭。
他感受微妙,有些歡喜,有些擔心:“你們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