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心里再沒底也得裝出個十拿九穩的架勢來,伸手替他抹去熱淚,笑道:“你放心,天亮我就來接你們。”
她出陋巷往三千營的方向跑。
五軍營里出了叛軍,神機營離這兒太遠,只三千營不久前換了忠于皇帝的龍虎將軍羊冀做總兵,營里還有張魯生的堂弟張鎮撫等跟她交情不錯的武官,是目前最指得上的救駕隊伍。
來到大街上但見無數披堅執銳的甲兵往來馳騁,民宅店鋪全部關門閉戶,四處黑燈瞎火,偶有來不及躲避的路人都貼著墻根抱頭鼠竄。
柳竹秋想叛軍已將她列為主要格殺對象,而濃密虬髯是溫霄寒的外貌標志,忙撕下假須藏在袖子里,丟掉冠巾,使手帕包住發髻,再用袍子遮住長劍,扮做逃難的書生急速前進。
一邊跑一邊祈禱紫禁城的侍衛們能守住宮門,最差也要保住太子,讓她和同僚們有時間撥亂反正。
云杉趕回東宮面見太子,十萬火急道:“殿下,閹黨煽動五軍營的士兵造反了,奴才回來時已看到軍隊正往皇城集結,請速做防御!”
近來慶德帝病情反復,朱昀曦心里很不踏實,暗中提防皇后黨趁皇帝駕崩時搞宮廷政變,已與陳維遠商議出一套防御策略,不成想真能運用于實踐。立即派人去通知皇宮諸門的守衛提前關閉宮門,然后帶上侍衛入禁宮護駕。
慶德帝剛接到太子奏報,宮人便急報:“有數千叛軍正在攻打長安門!”
慶德帝身體大不如前,必須拄著拐杖行走,意志卻依然堅定,冷靜地安撫眾人:“都莫慌,速命李格指揮禁軍守衛宮門,其余各宮人等都不許擅自走動。”
李格是御馬監掌印太監,御馬監負責統帥禁軍,是皇宮內護衛天子的最后一道屏障。
唐振奇失寵后,慶德帝便著手撤換了他在宮內的黨羽,派親信接管御馬監,負責宮內安保。所以唐狗謀反雖出乎估算,他的心態依然很穩。
朱昀曦提醒:“父皇,母后或許有危險,請速派人接她來此安頓。”
皇帝了然,唐振奇敢造反,事前必精心策劃,弒君或廢帝后須扶立新主,潁川王是現成的傀儡。
他想必要時刻可拿章皇后做人質,朱昀曤顧念母子情,或許不會配合叛黨的要求。
莊世珍授命去幫皇后移駕,半逼半請將章皇后抬到乾清宮。
章皇后后腳尚未跨進宮門,外面守門的宮人奏報:“叛軍說他們已扶立潁川王登基,城內百官已在新帝駕前宣誓效忠,尊陛下為太上皇,讓宮內人立即打開宮門迎接圣駕。”
慶德帝威嚴而泰定地聲斥:“亂臣賊子的話豈可聽信?朕即便退位也只會讓位給太子,哪輪得到潁川王?速去傳旨,誰敢玩忽職守放叛軍入宮,朕便誅他九族!”
朱昀曦果斷請命:“父皇,請讓兒臣去督戰!”
慶德帝準奏,故意當著章皇后的面囑咐:“太子,你可放話給宮外人,潁川王若敢鼓動叛軍進犯,就是不忠不孝的逆臣,人人可誅之,獻上首級,朕將重賞。”
圖窮匕見,皇位之爭面前骨肉親情也得飛灰湮滅。
章皇后色沉如水,靜靜與丈夫比拼定力,朱昀曦從她身旁掠過時也沒能驚擾她的情緒。
慶德帝沖她冷笑:“梓潼,你生的好兒子,竟然想弒父弒君。”
章皇后穩靜道:“曤兒向來至孝,定會及時趕來解救父母,請陛下保重龍體,勿要焦慮憂恐。”
她臨危不懼的果敢曾是皇帝最欣賞喜愛的,如今卻變成指向他的刀鋒。他眼里那絲憤怒漸漸凝聚成怨恨,吩咐左右:“保護好皇后,不得有任何差池。”
侍從們請章皇后去偏殿歇息,皇后昂著高傲的頭顱步履優雅地前行,提前擺出勝利者的姿態向丈夫示威。
慶德帝按不住怒火,冷峻提醒:“梓潼,你別忘了當初同生共死的誓言。”
章皇后略微停步,回眸笑道:“臣妾始終銘記于心。”
她相信兒子已黃袍加身,五軍營里的叛軍稍后就將攻陷皇城。到時先殺死朱昀曦,再宣布新皇臨朝,還怕那些有奶便是娘的大臣們不三跪九叩來歸順?
至于老皇帝,可騰出一間殿閣讓其茍安,反正他也活不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