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親熱地摟住繼母肩膀,帶她去揭開隨轎子抬入的紅綢覆蓋的大匾。
匾額上刻著四個鎏金大字“榮歸故里”,看落款竟是新帝御筆親書的。
她向父母家人介紹:“這四個字原是先帝臨終前賜給我的,今上又親自謄寫了一遍,讓我帶回成都老家張掛。”
柳邦彥湊近觀摩那四個字,似喜似悲地顫聲問:“那先帝賜的那塊匾呢?”
他指的是慶德帝給的“生女不教”四字匾。
領隊的女官接話:“陛下命我們帶回前匾,柳大人這便取出來交給我們吧。”
柳邦彥像從泥坑里爬出來,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那般高興,親自帶人去取匾。
范慧娘喜得直掉眼淚,抓住柳竹秋的手求證:“這么說你可以跟我們回成都了?”
柳竹秋一點頭,她便摟住她大哭,口中不住念佛,慶幸這來之不易的大團圓。
蕭其臻默默旁觀,衷心為她們歡悅,見柳竹秋扶著范慧娘走進二門,忽然有些無措,不知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春梨走來悄聲知會:“小姐請您去院子里的八角亭稍待,她過會兒便去找您。”
蕭其臻喜上眉梢,連忙趕去彼處。
那亭子還是當年的舊貌,周邊景色從初秋轉為初夏。靜靜的水面上小橋照影,荷芰蕩漾,大紅鯉魚追逐著墜落水中的石榴花。池畔仍有白鷺鳧水,不知是否是當年助他題詩的那一只。
他對景懊悔,自怨當初迂腐沒抓住機緣早點表白,如今千山阻隔,還能保住多災多難的姻緣嗎?
不久柳竹秋來了,她換上了素雅的家常裝束,姍姍渡橋的姿態也似昨夜星辰,照亮回憶。
蕭其臻望著她難抑淚水,想迎上去,腳跟深深種在地上,難挪分毫。
柳竹秋看懂他的心意,淡淡酸楚淡淡失落,假如上次在這涼亭相遇時便嘗試接受他,現在會怎樣呢?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1”
人世間的遺憾都是這樣譜就的。
她不愿再帶給他更多憾恨,以風和日暖的表情接待。
“聽說大人授命擔任廣東按察使,粵地民風粗獷,內多山賊,外多水匪,朝廷任命大人為該省臬臺,是想借你的才干整頓當地法紀,厘奸除弊,維系風化。還望大人此去多努力。”
蕭其臻鄭重點頭,欲開口訴心事,卻遭沉重打擊。
“大人和小蘭的婚事……是我向先帝求來的。”
柳竹秋說這話時嘴里像含著千斤重的鉛塊,愧疚得抬不起頭,又必須正視他的驚詫痛心,認真解釋:“大人為我知己,該明白我想要什么。今上多疑,我向他換取自由的條件就是終身不嫁……”
蕭其臻狷急打斷:“我可以為你終身不娶,大不了以后從族里過繼個孩子承襲香火。”
柳竹秋搖頭:“大人不對外做出與我斷情的樣子,今上就會一直猜忌你,大人身負才學,應為天下蒼生謀福祉,不該將時光浪費在我身上。”
他們的思想境界是想通的,蕭其臻想起上次許太后下旨讓柳竹秋去宣府,分別時她對他的囑托,立刻在悲傷中釋然了,淚眼凝視她良久,哽咽著說:“我明白了,可是你今后該怎么辦呢?”
他愿意為他們共同的理想犧牲一切,只擔心她從此找不到出路。
柳竹秋樂于與他分享計劃,神采奕奕說:“我想回老家試著撰書、講學,把我的經歷和想法分享盡可能分享給大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