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音含笑道:“萬歲能有所悟,貧尼的愿心已了,這便告辭回金華了。”
她起身收拾包袱,朱昀曦急忙勸阻:“我已命人在京郊建好禪寺,專供師太清修,請師太留下,讓孩兒得以盡菽水之義。”
他真情流露,惠音當即鄭重告誡:“佛心有情亦無情,普度眾生曰有情,斷絕六欲曰無情。萬歲身系萬民,正如同世間佛,不可以私心奪公心,以小愛廢大愛。”
她的暗示很明顯,朱昀曦的血統對穩固皇位至關重要。楊自力等太監和錦衣衛見皇帝這般看重一名毀容的中年女尼已很疑惑了。惠音若在京城定居,接受皇室供養,鐵定惹出流言蜚語,讓朝野對天子的身世重起爭議,不僅當年慶德帝為保住太子名分殺的那些人白白掉了腦袋,朱昀曦的權威也會大大受損,處境將更為不利。
朱昀曦理會母親苦心,悲傷難禁道:“師太孤身在外,今后若有病痛誰來照顧您呢?”
惠音笑道:“貧尼剛才說了,諸般劫難皆為因果,貧尼有佛菩薩指引,一切隨緣而安,請萬歲不必掛心。”
她掏出手帕為朱昀曦拭淚,朱昀曦知道這是他此生唯一能享受母愛的時刻,終忍不住抱住師太,釋放二十余年未得慈母呵護的委屈。
惠音以佛門子弟的柔腸接納他,慈悲叮嚀:“一切諸果皆從因起,一切諸報皆從業報。貧尼原系罪孽深重之人,萬歲若可憐貧尼,還請賜貧尼一個善果。”
當年她身不由己懷上龍種,如今兒子登基稱帝,一手掌控九州萬方的禍福,她是造孽或是積德,全看他今后的作為。
朱昀曦泣不成聲允諾:“孩兒發誓,定會做個勵精圖治的好皇帝,為您積壽積福。”
惠音離去,他在禪房逗留到午時,楊自力回奏說錦衣衛已悄悄護送師太出京了。
母子短暫團聚令朱昀曦深切體會到“緣去不可留”,忍痛回宮處理政務,靠忙碌麻痹自我,可到了晚間由內而外的空虛感向他張開血盆大口,他內心的空洞不止源于母親遠去,還因為被他不慎丟失的那個人。
娘說我和柳竹秋緣分未盡,只是緣相變了,那我該怎么做呢?現在去見她能得到轉機嗎?
他迷茫混亂,命人鋪設香案,沐浴更衣后誠心祝禱一番,以金錢起卦,搖出一個乾卦。
乾卦代表事物從發生到繁榮的過程,亦代表主客雙方旗鼓相當,對立則為不相上下的勁敵,合作則是共贏的伙伴。
且乾卦屬金,金在四時中指代秋天。
“秋”,不正指代柳竹秋嗎?
朱昀曦以為得到上天指示,急命人備車轎,要出宮造訪滎陽府。
陳維遠規勸:“天已晚了,陛下這會兒出去,宮門不能按時下鑰,恐惹流言啊。”
朱昀曦執拗道:“朕只能晚上去,你讓單仲游今晚去五軍營值房,朕待會兒去那里過夜,挑幾個忠誠穩重的人跟著朕,到了門禁時分準時下鑰便是。”
朱昀曦即位后提拔單仲游為五軍營的總兵官,替他掌控兵權。當初爭這個位置險些和文官們撕破臉,貶黜了好幾個“死諫”的大臣,不過成果很值,至少能保障他在京師以內來去自如。
陳維遠覺得主子今晚情緒不穩,指不定會出事,將宮中事交給楊自力代管,陪皇帝微服出宮。
朱昀曦來到滎陽府外,對陳維遠下達旨令。
“待會兒先把開門的人扣住,不許往里通報,再去找到陳尚志,把他也扣了,剝下他的衣裳拿來給朕穿換。”
萬乘之尊竟要冒充傻子,陳維遠匪夷所思地望著他,懇請他三思。
“滎陽君那般機敏,定會認出來啊。”
“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