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開親自帶人跟拿藥離開的六名病患,蹲守兩夜,天明時在距離城西三十里路的亂葬崗下趕上了馬車,回稟時,頭皮仍陣陣發麻,“藥確實有效,但根據藥量,短的只管幾個時辰,長的管一日,復發后病癥更嚴重,村子里另外有兩人,似乎添了瘋癥,為了搶奪神藥,一個動了刀,把家里的叔伯砍死了,一個要把兒女田產賣了,失心瘋了一樣,勸也勸不動。”
前半刻鐘還好好的人,癲狂起來,六親不認。
長此以往,民將不民,國將不國,侯萬疆面色鐵青,“五石散。”
前朝出現過五石散,亦能止痛,過食叫人癲狂,因著稀有昂貴,只在名流士族中盛行流傳,已將朝廷腐蝕成了一片散沙,不可謂不算王朝覆滅的原因之一,這次的‘神藥’有過之無不及,一旦散發,后果不堪設想。
侯開等人尚年輕,百年前的事知曉的少,此時聽柳征溫聲說起五石散的事,也不由豎起了汗毛。
暴雨過后山路泥濘,除了泥土的腥味,腐尸的惡臭和蚊蠅撲鼻而來,叫人作嘔,寄奴和柳征走在前頭,撥開茂盛的山桅,引著幾人進去。
亂葬崗有尸體不奇怪,但數百具尸體,有的已成骸骨,有的剛剛腐爛,新近送來的身上衣衫尚全,許半山已不再用蒲扇,斜里滾出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來,抓住侯萬疆的袍擺哭求,“老將軍,老將軍,只有你能救越國了。”
老者不成人形,白眉須發,滿身的污垢,侯萬疆認出是太醫署醫正,吃驚道,“你是鮑為?你不是因毒殺王上滿門抄斬了么?”
鮑為聲淚俱下,“老臣忠心耿耿,豈能下毒害王上,不過是勸諫王上,勿要聽信逆臣讒言,那并非什么神藥,而是催命的餓鬼,鐘家,胥家,皆因此九族株連,血染東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鮑家落得如此下場,我鮑為死不足惜,但朝中奸佞當道,吳國危矣,萬望將軍快快入宮勸誡王上,遲了便晚了。”
侯萬疆自是不相信鐘家,胥家會謀逆篡位的,鐘丘、胥遂下獄時,他去過廷尉,鐵證如山,證據越沒有破綻,侯萬疆心中越惋惜,獄中痛罵三人,回去后大病一場,從此朝中事連過問都少了。
此時聽鮑為這般說,大抵也能猜出些因果,此藥在手,控制住家中下人,乃至親眷,偽造證據不是難事,此藥的威力,昭行醫館外,他已經見識過了。
朝中有多人受此要挾迫害,吳國又有多少百姓不知內情遭了殃,看城中百姓,莫說是獻上財帛,便是要他們殺人放火,只怕也輕而易舉。
放眼望去皆是尸山,有被抄斬的朝官大族,也有病故的庶人百姓。
侯萬疆心急如焚。
許半山上前行禮,徐徐道,“不瞞兩位大人,許某尋藥師研究過此類藥物,結論與鮑大人相同,此藥止疼,卻并不像醫館醫師說的可治百病,最近除了萬人坑里的,另有三萬百姓南下過金川江水,前往比交跖更遠的地方,這三萬人已離不開神藥,自愿前往,耕種神藥,前方非但是萬丈深淵,還遺患無窮。”
侯萬疆與鮑為皆是一震,便是當年威望極高的太皇帝,只怕也無法輕易叫三萬人自愿背井離鄉,前往人跡罕至的郊野荒原。
許半山鄭重拜了一拜,“許某位卑,亦不敢看生靈涂炭,情勢危機,懇請將軍規勸吳王,斬殺禍端,以正天清。”
侯開、鮑為兩人亦叩請。
身后是亂葬枯骨,身前是岌岌可危妖人作亂的越國,侯萬疆扶起三人,當機立斷,“老夫這就回府,取老越王遺旨,入宮面見王上。”
“越國有救了!”
鮑為、侯開等人大喜,許半山憂慮,“兵權掌在鄭家小兒手中,據老夫所知,鄭敏已歸順安慶太子,禁宮衛馬恒也是亂賊的人,將軍此行,務必當心。”
侯萬疆豈會不知,然萬死不辭,鄭敏敢攔,先問他手里的斬刀,馬恒敢攔,先問越地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