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偉的嘴唇一陣劇烈顫抖。許久以來,為了讓何莉心情好一些,他即便心中萬分悲痛,臉上卻要裝作歡心。情緒的極度壓抑,讓他已經受不住任何刺激。這一刻,他的情感閥門終于迸發,滾燙的淚珠落下來,打在何莉的臉上。
何莉的身體越來越差,最后連一粒米都吃不下。馮家偉只好把她送到醫院,依靠打吊瓶維系生命。
在一個狂風大作的傍晚,昏迷了三天三夜的何莉永遠地走了。
盡管馮家偉對此早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可還是抱頭痛哭。
13
送走何莉,馮家偉一連十幾天都躲在家里,除外出買飯,從不離開家半步。他常常坐在電腦前,寫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文字。最多的還是這些話——老天爺,我究竟犯下什么錯,竟然這樣懲罰我?為什么從我的身邊奪走何莉,你干脆將我的命也拿去吧!
這段時間,馮家偉似乎生活在半睡半醒之間,每天都是渾渾噩噩地混日子。
馮父和馮母擔心馮家偉承受不住打擊做出傻事來,經常過來看望他。每次見到兩位老人,不等說話,他的淚水便先流下來。
事實上,此時此刻,年邁的父母已成為支撐馮家偉活下去的精神支柱。若沒有他們,恐怕他一頭倒下去,再也爬不起來。
父母年紀大了,終有一天需要人照顧。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兩位老人又該怎么辦?
馮家偉常常躺在寬大的席夢思床上胡思亂想,一個鮮活的生命說沒就沒了,看似堅強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他想起那天在醫院郭乘峰說的話,定期體檢是非常有必要的,等到身體有了問題再去醫院,常常是無力回天。醫生曾經告訴他,何莉的病如果早點醫治,情況就不一樣了。可是,發現時她已是胃癌晚期,臨床上已沒有任何治療意義。
何莉這樣的女人,只知道上班賺錢,從不關心自己的健康。即使她感到身體有異樣,也是在僥幸心理的支配下一直忍受,直到忍不住了,一切都晚了。
馮家偉走在空蕩蕩的房子里,頓時感到房子大得驚人,仿佛永遠走不到頭。他常常從這個房間走向另一個房間,整個上午就是這樣一停不停地走著。有時他把何莉生前用過的梳子或發夾拿在手上玩弄片刻,再繼續走來走去。
房子成為他生活的全部空間,也是他生命的全部。除了房子,他一無所有。
記得上大學時,馮家偉參加過以“人生的意義”為主題的辯論會。作為正方的選手,他曾經提出“人生的價值在于奮斗”的觀點,他的慷慨陳詞,引來觀眾經久不息的掌聲。
在全系師生面前,馮家偉一鼓作氣將反方的胖男生駁得體無完膚、啞口無言。可是,今天他卻完全認同胖男生的觀點——人生沒有任何意義。
是啊,人生又有什么意義呢?人說走就走了,不管榮華富貴,還是高官厚祿,終會成為過眼煙云。每個人都是世間的過客。
想必是馮家偉受到了刺激,所考慮的問題讓人匪夷所思。
有時候,馮家偉恍然感到,何莉走得不明不白。這么多人中為什么偏偏是她生病呢?為什么不是我?也不是其他人?
原本毫無意義的問題,卻讓馮家偉產生濃厚的興趣。他決定把問題的答案找出來。何莉雖然走了,可是還有許許多多的人活著,要以此來告誡那些活著的人,避免悲劇再次發生。
馮家偉整天坐在電腦前,搜索導致胃癌與哪些因素有關的信息。通過搜索查看,他才知道,導致胃癌的因素除了生活習慣、人體機能、遺傳基因等內在原因外,還有環境條件等外部原因。
問題已經很清楚,可是他還是一刻不停地在網上查詢,并且查找的范圍也越來越大。
馮家偉利用外出買飯的機會,買一些醫學方面的書。他如醉如癡地從早看到晚。
馮家偉待在家里的這段時間,陳鳴鶴來看望過他幾次,也常打電話安慰他。化工廠的事暫時委托張師傅代管,若是事情多了,陳鳴鶴還從公司里抽些人過去。因此,雖然馮家偉幾個月沒上班,可是生產依舊。
這一天,陳鳴鶴打電話問馮家偉近期狀態怎么樣,馮家偉說還好。
聊了幾句后,陳鳴鶴說:“你與其整天閑在家里,還不如早點兒去上班。”
馮家偉悵然若失地嗯了一聲,隨后沉默。
掛了電話,馮家偉的腦海里便浮現出工廠里那根高大的煙囪。驀地,他恍然感到自己手上拿著一把鋒利的刀,刀尖上沾滿鮮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