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是殘酷無情的,所有人都是現實的奴隸,任由現實擺布。在現實面前,由不得誰高興或不高興、接受或不接受。能做的,唯有面對現實,接受現實。
何莉從手術室里出來時,臉色蒼白如雪,緊閉雙眼,樣子極其嚇人。馮家偉忍著悲痛,沖其他人擺擺手,示意大家別吱聲。
事已至此,那個美麗的謊言還不能揭穿,大家必須強裝笑臉,將真相能瞞多久算多久,直到瞞不住那一天。
馮家偉打電話把何莉的病情告訴陳鳴鶴,陳鳴鶴也像被什么東西噎住了,許久沒說話。
沉默片刻,馮家偉聲音很低,說:“鳴鶴,化工廠那邊,我暫時去不了了。醫生說小莉最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我想陪陪她……”
陳鳴鶴連聲說行,又勸馮家偉一陣,才掛電話。
何莉醒來時,馮家偉強裝笑臉,說:“小莉……醫生說你很快可以出院了。”
其他人也故作若無其事,連聲說是。
何莉的臉上露出慘淡的笑容,有氣無力地深吸幾口氣,又緩緩閉上眼睛。就在她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緩緩閉上的那一刻,馮家偉痛苦地將頭扭向一側,眼淚嘩地淌下來。
12
幾天后,何莉已能下地走路,可能心理因素起了作用,看上去她的心情還不錯。她還勸馮家偉:“你快回廠里看看吧,耽誤了這么久,鳴鶴會不高興的。”
馮家偉裝作若無其事地說:“等你能照顧自己了,我就去。”說完,他用手指輕刮何莉的鼻尖。
何莉笑了,笑著笑著,淚水莫名地淌下來。
看見何莉流淚的一瞬間,馮家偉差點兒也淌下淚來。他怕被何莉看出什么,只好找借口離開病房。
出院后,何莉的病情時好時壞,即使吃下豆粒大的飯菜,也要嘔吐好一陣子。況且,她還要定期到醫院化療,原本瘦得如同竹竿的身體,經過一番折騰,如今都快變成筷子了。
見她一天天消瘦,馮家偉心如刀絞,又不得不強作歡笑。
謊言如同一團火,一時半刻還能瞞得住,時間久了是包不住的。
何莉冰雪聰明,見自己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似乎也預感到什么。以后的日子,她不再催促馮家偉回化工廠上班。
何莉常常孩子似的偎在馮家偉懷里,幽幽地講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有些是孩童時的,有些是上學時的,有些是工作后的。她像個老嫗,嘮叨起來沒完沒了。馮家偉一點兒也不覺得煩,時而用手輕輕拍打她的身體,時而輕輕拿掉她額頭的一根頭發。
有時候,何莉也會一反常態,莫名地發脾氣。
有一次,馮家偉在廚房做飯,時間稍微長些,她便將一個茶杯摔到地上。
馮家偉趕過來時,她還喊:“你離我遠一點!”
馮家偉只好一聲不吭地將地板上的玻璃片,一塊塊地撿進垃圾袋。
僅僅片刻時間,何莉便像做錯事的孩子,一副乖巧的樣子,說:“家偉……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別生氣好嗎?”
馮家偉將何莉緊緊摟在懷里,勉強笑一下,說:“小莉,你是我今生今世最愛的人,我又怎么會怪你呢?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喜歡。”
何莉笑得很甜,眼里卻有淚水淌下。
事實上,在何莉生命的最后時刻,兩個至親至愛的人,在無聲無息中悄然接受了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可是,他們誰也不肯將真相挑破,仿佛一旦將那層薄紙捅開,隨之而來的將是天崩地裂。
這天下午,陽光很好,何莉躺在馮家偉的懷里,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后便睡過去了。馮家偉怕驚醒她,木雕似的一動不動,最后累得都快散架了。
何莉終于醒來。馮家偉趕緊挪動一下身體,猛然見到她正用很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便小聲問:“小莉,你哪里不舒服?”
何莉像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看一眼窗外明媚的陽光,說:“家偉……你不要再騙我,其實我什么都知道。有一天,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