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羞愧難當,頭垂得很低,連看爸爸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爸爸終于還是忍耐不住,沖上來,重重地給了我一巴掌。
我的臉頓時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從小到大,爸爸從來沒有打過我,甚至很少罵我。爸爸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人,從來沒和誰吵過架。可是,他趕了近千里路來到學校,見到我后,做的第一件事卻是結結實實地給了兒子一巴掌。我感到一陣刀絞般的難受,我想爸爸比我也好受不了多少。
爸爸第二次將手揚起來的時候,劉主任攔住了他。我的臉仍然火燒火燎的疼,可我并沒有怪爸爸,反而覺得,他若能多打我幾下,心里反而會好受一些。
爸爸從口袋里摸出一盒很昂貴的香煙,直往劉主任手里塞,劉主任不抽煙,用手將香煙一次次擋了回來。
爸爸囁嚅著說:“劉主任,您就高抬貴手放過小越這一次吧。”
劉主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板著臉,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學校當然也有學校的規章制度,違反了學校紀律就是要受到處罰的。這個你應該知道。”
爸爸蝦著腰,連連稱是。可他并沒有放棄,還在不停地向劉主任為我求情。那張“條形臉”生就了一副鐵石心腸,爸爸的話能一次次將我感動得淚流滿面,卻無法將他打動。
那一刻,我真想跑上去用拳頭將那個條形腦袋打個粉碎,可是,我知道為了能跨進這所學校的門檻,全家人付出了太多的艱辛。我深深地眷戀著這個校園。我必須克制自己的情緒。
爸爸見無法讓劉主任改變主意,只好垂頭喪氣地說:“小越,咱們回家吧。”
爸爸和劉主任又說了一會兒話,才和我從辦公室里出來。爸爸和我從樓里出來時,小聲說:“小越,我們先找個旅店住下來。到了晚上,我買些東西去劉主任家一趟,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姜還是老的辣,我暗自佩服爸爸的老道。
一路上爸爸不停地嘆息:“你若是回了家,可怎么向全村人交代,咱程家人的臉面又該往哪里放啊!”
21
父親是一名鄉村醫生,很愛面子,有時候把臉面看得比生命還重要。我知道,若是村里人知道我在學校闖了禍被趕回家,對爸爸而言,簡直比挨了耳光還難受。
爸爸在學校附近找了家小旅館,我倆住了進去。剛走進房間,他就開始訓斥我,我一聲不吭。最后,我和爸爸都落了淚。晚飯,爸爸買了熱乎乎的蒸包回來,我和他都吃得很少。
天黑下來的時候,爸爸出了門。我知道到劉主任家里去了。爸爸從來沒有給人送過禮,為了我,卻做起了他一向所不齒的事情。
爸爸走后,我一直坐在旅館的木椅子上等他。很晚的時候,爸爸才回來,他的手上拎著兩瓶酒,還有茶葉。他嘆息一聲,說:“劉主任倒是個正派人,東西一點都沒收,我費了一晚上口舌,也沒能打動他。”
僅存的一點希望也破滅了。燈光下,我瞥了一眼爸爸,恍然間感到他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他正弓著腰坐在床頭處,用手支著額頭在思索著什么。我又是一陣刀割般的難受,小聲說:“爸,對不起。”
爸爸忽然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我,過一會兒,終于笑了一下,說:“小越,也不要太自責。其實,受到一些挫折對你來說,并非一件壞事。一個人一輩子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
接下來,他又開導了我一陣子,說:“這點事算什么,和人生相比,還不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爸爸年輕時讀過初中,遇事他也能說出一些道理。我連忙點頭稱是。
他又和我聊了一些近期的學習情況,說:“等回到學校,你可要把落下的功課補上,不能因為這件事誤了功課!”
我喃喃地說:“回了家,可怎么給村里人說?”
爸爸緊皺眉頭,想了片刻,說:“實話實說唄,家丑實在捂不住,就外揚吧。”
我沒吭聲,看了一下表,說:“天不早了。睡覺吧!”
我也困了。于是,上了床。等躺在了床上,又睡意全無,我能感覺到,爸爸一直也沒有睡,他在床上不停地翻來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