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冶走的苦兮兮的,臉上掛著的苦水幾乎都能當著面給淌出來。
少年人的喜怒哀樂總是那么簡單又明了,明明白白的表露在臉上,連半點功夫都不用,就能看清楚這些少年人的所思所想。
殿內的中官宮人全數都被他屏退在外面了,沒有他的示意不敢入殿內。殿外大門洞開,直喇喇的讓外間的涼風灌進來,內殿里擺放著幾面屏風,又將灌入殿內的風屏蔽在外,但還是有絲絲涼風轉過屏風和竹廉的縫隙吹拂到他身上來。
濕透了的內袍已經換掉了,他隨意的披著輕紗中單,衣襟隨意的敞開著。
殿內雖然沒有中官宮人伺候,但是東西卻是一應俱全,幾盤櫻桃畢羅恭恭敬敬整整齊齊的擺在那兒。
元茂拿了一塊在手里把玩,想起在長信宮她吃了整整三盤的櫻桃畢羅。他那時候一面和太后說話,一面用眼角余光暼她,見到她自顧自的吃這個。
當初他喂得她就是這個,沒想到她病好了之后竟然還喜歡吃這個。
元茂還記得此生初次見她,她被那些毫無上下尊卑的婢女丟在林子里,一個人坐在潮濕的石頭上。無聲無息,無悲無喜。那時候春寒料峭,但她衣裙單薄,袖里露出來的雙手上全是凍瘡的疤痕。
他望著她,她眼底里一片死寂,和記憶里顧盼生輝,嬉笑怒罵皆在臉上完全判若兩人。
她從進宮開始就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心里想什么就全部擺在臉上,連在人前遮掩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太后不喜歡她這樣的脾性,覺得她喜怒皆形于外,過于輕佻。又討厭她不肯輕易受指派,對她這個侄女更是厭惡。
但他卻喜歡,他有意的慣著她的脾氣,順著她的意思來。只要不危害社稷,她想要什么他都給。
她被太后憎惡送出宮外帶發修行。回來之后,和太后所立的皇后連連交惡。劍拔弩張到外朝都上書說后妃相爭并非祥兆,他充耳不聞,在里頭拉偏架。
后宮內看著風向,逐漸對她也有了別樣的敬畏。
漸漸的她身邊也有了外朝的勢力。后宮和前朝結盟,他這個做皇帝不但不攔著,反而樂見其成。
后面東宮私藏盔甲被人告發,他廢黜太子之后,也將皇后一同廢黜。封她為皇后。
他還記得封后典禮之后,她拖著身上繁重的皇后翟服在千秋殿內左右張望。他記得她把頭上那頂沉重的冠帽給摘了,隨意丟到一邊。鳳冠上十二花樹還有其下兩邊的博鬢被她的動作給弄得微微發顫。
她像個頑劣的稚兒,沒得到之前萬般想要,得到之后就毫不在乎了。
他從外朝回來,跟在她身后,看著她在殿內張望著。
見到他來了,她像只飛鳥投入他的懷抱。
元茂記得很清楚,因為是封后,所以他身著大冕服。那時候他才入殿,猝不及防她一頭撞進來,頭上冠冕垂下的玉旒都被撞的到處亂晃。
她抱住他的脖子,“你對我真好,”
他抱住她,她那一身大禮服繁瑣沉重,他嘆氣,“你穿著這一身走來走去難道不覺得累叫人給你換掉再看千秋殿是什么樣子,不是更好。”
“我高興嘛。”她搖了兩下頭,垂下的旒珠撞在她的臉上,她笑的花枝亂顫。
笑了一會,她湊近問他,“那你喜歡我穿,還是喜歡我不穿”
他一愣,看見四周的宮人也全都深深垂首下去。
她向來都是如此,熱切大膽,只要自己喜歡了,一把火放下去,才不管旁人的死活。
她鼻子碰了旒珠,催促,“說呀。”
“都喜歡。”
他這話說完,她就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