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錚怔了剎那。
他挪動目光,去看那張俏意正濃、爛漫天真的臉。
最先看見她的睫。
彎彎翹翹,綴著金枝的嬌矜。
睫下那雙眼,濕潤而明亮,好像小鹿。
可這只小鹿十分狡黠,在林間自如地跳躍,避開山澗,反而將獵手引向深谷。
梁錚記起來了:兵法第三十計,是反客為主。
她是早有預謀的。
他坐起半身、背倚榻頭,停下腕間的掙扎,算作認輸。
暫時認輸罷了。
塞北的狼慣會伺機而動。
李含章發現了梁錚的變化。
她眨動雙眸,意識被漫延的酒意沖刷。
方才在如意池里,她看見了他的錯愕。那錯愕太過短暫,消散得比朝露還快。
好想多看幾次。
屬于他的、別的神情。
親昵之間,他是那樣洶涌地愛著她。
可他的神色卻始終沉穩,連眉峰都一絲不茍。
不應該的。
所以,她才想嚇他一跳。
她……成功了嗎?
小孔雀歪著腦袋,試探似地打量梁錚。
他的眼眸好亮,像荒漠里沉靜的黑夜,馴服的意味也漫無邊際。
她伸手,點他下頜,又往上攀爬。
揉過嘴唇,捏住和山峰一樣英挺的鼻梁。
梁錚任李含章拿捏,并未掙扎半分。
這反而令她無法判斷——她的壞狗狗是不是藏著什么其他的心思。
她苦惱地顰起秀麗的眉。
又移開手指,轉而撫向他的耳廓。
“駙馬,你喜歡卿卿嗎?”
綿柔的聲音落入梁錚耳中,提問清晰又熟悉。
他發現她總愛這樣問他,好像聽他說千百遍都不夠。
可今日聽著,莫名有所不同。
她的尾音好像柳梢。
微微上翹,不似從前那般小心。
是她想聽他說,還是后面有陷阱在等他?
梁錚低聲:“自然喜歡。”
像是哄著她,說的卻也不是謊話。
得到了這句回應,小小的身子向前伏去。
李含章飄落在梁錚的胸膛前,嬌懶地窩上他的頸側。
她哀哀地嘆過一息,才開口道:“駙馬喜歡卿卿,為何還欺負卿卿呢?”
就連欺負她,都是穩重自持的。
只會面不改色地啄她的淚,不會停止舉動。
梁錚一時默然。
他低眉看她,望進那雙漂亮好看的桃花眼,卻見其中稚霧愈濃。
她好像委屈極了,思緒迷糊又飄忽,叫他捉摸不透。
她的一縷發還綴在他唇間。
在他應答時,又被氣息輕輕吹落。
“卿卿此刻……不是也在欺負我嗎?”
被人反問,李含章有些迷茫。
她是在欺負梁錚嗎?
可他根本不讓她瞧見半點神色上的松動。
只有目光——滾燙、沸騰。
除了他的目光,她也想看見更多。
他永遠、永遠都是這樣:好整以暇,有條不紊。
仿佛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所有舉動。
此時此刻,他的模樣恭順又謙遜,旁人忌憚的惡狼成了伏在她腳邊的獵犬。
但她知道他不是。
好狗狗可不能有壞心思,也不能反咬她一口。
若是被她欺負,就得有被欺負的樣子。
小孔雀離開了梁錚的懷抱。
她低眸,慍惱地瞪著面前人。
豐唇緊抿成線,桃粉的唇珠被壓得微白。
發覺她眸光之中的不甘,梁錚微訝,還沒回過神來,又被人氣哼哼地嬌斥:
“壞家伙!”
下一刻,重量離開。
輕松不過剎那,膝間的榻褥沉沒幾寸。
半席絹帛拂向榻周的簾幕,微風一過,珍珠亂打,敲出金玉般的脆響。
“咚。”
梁錚的背脊抵靠木板。
他攥拳,小臂緊繃,像一柄銳劍。
屋內燒有地龍,涼意轉瞬即逝。
許是周身暖意太足,一滴汗凝在梁錚的額角,順著他的面龐向下滑落。
他低眉,視線挪移,本想尋找妻子的雙眼,卻沒能與她對視。
目光只撞上她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