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頷首,丞相也撇開方才之念,笑容潺潺,“我先前以子瑾年少,恐其居高位而催生恣睢驕橫之心,便不想讓其升遷太過。如今他有殺身報國之志,且正方也為他爭之,我便不做惡人了吧。”
“正當如此”
李嚴頷首,朗聲而應,“正值我大漢北伐、需將士死力之際,軍功不可掩之。子瑾雖年少,不過其妻乃是今皇后之妹,居高位也無需擔憂朝野非議。且昔日我大漢霍去病,年少而居高位,又有何人質疑只需戰功相當,擢拔亦是理所當然。”
話落,頓了頓,卻又悵然而嘆,“唉,今我大漢有志之士無不竟進,少年郎亦然戰功赫赫,我身為朝臣老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居高位卻無有尺寸之功,委實汗顏矣”
“呵呵”
此話方落,丞相不由囅然而笑,“正方此言乃是含沙射影,指摘我不允你先前之請也。”言罷,又捋胡沉吟片刻,便輕頷首,“也罷,今正方舊事重提,我亦不好再阻之。此戰過后,便表于天子吧。”
十余日后。
各部圍攻漢中郡的曹軍,皆在各自將率的督領下井然有序的退兵。
親自領軍殿后、防備大漢趁勢追擊的魏大司馬曹真,步履緩緩歸去的時候面無表情,但素來挺拔的身軀卻微微駝了些。
在秋末冬初的蕭瑟中,倍顯落寞。
從雒陽傳來的天子詔令,讓他不得不退兵歸去。
也不得不接受,此番戰事以魏國失利而告終。
雖說,勝負乃兵家常事。
他戎馬數十年,早就看淡了勝負榮辱。
然而他此番退兵的主要緣由,不是軍爭的失利。
哪怕蕭關奇謀無法實施了,以及秦嶺山脈的暴雨連綿一月,他也可以繼續攻伐,讓巴蜀未來四五年、甚至是十余年內都無法進軍涼州。
因為他要拼國力
以持續進攻,消耗雙方的士卒生命,用戰損拼掉巴蜀的戰爭潛力。
地小民寡的巴蜀,只要戰損四五萬士卒,便無力再挑起戰事了。
畢竟,他們既是攻下了涼州,也沒有足夠的兵卒去駐守、沒有足夠的威懾力去安撫羌胡部落及豪右。
至于讓巴蜀戰損四五萬士卒,魏國需要付出多少代價嘛
在曹真心中,哪怕是十萬大軍皆戰死,都是可以接受的
因為拼了戰損之后,魏國便可無憂西北戰事
且以魏國的國力,絕對要比巴蜀更快回復元氣
更深層的緣由,乃是如今唯有用此戰略,方可遏制巴蜀的崛起。
魏國已經失去蕭關了。
如今不趁此機會損耗掉巴蜀的戰爭潛力,已經變成了飛地的涼州,如何能守御得住
如若涼州不守,逆蜀便沒有了后顧之憂,再依托河西四郡的養馬之地與西域絲路的利益,魏國的關中三輔尚能安乎
一戰可迎來喘息的機會,可以醞釀未來奪回隴右的時機,區區十萬將士的戰損,又有何舍不得
況且,今若是舍不得,會讓未來的戰損恐更巨。
慈不掌兵,何必短視邪
然而,來自廟堂的決策,讓他無奈放棄此戰略。
非是天子曹叡不認可他的決定,而是袞袞諸公的群起請命,讓曹叡無法再支持他。
起源于蕭關的天命之說,比意想中還嚴重。
其一,乃是羌胡部落。
烏水流域的鮮卑乞伏部小支落,為了避免被首領爭奪的牽連遷徙至河西四郡后,也讓“攻漢必遭天罰”之說廣為流傳。帶來的后果,乃是原先響應涼州刺史徐邈的號召、跟隨夏侯儒前來攻隴右的四五萬羌胡,皆退兵了。
亦是說,沒有了四五萬羌胡部落的壓制,逆蜀留在隴右的吳班、陳式等部,便可以騰出手來了。
若馳援漢中郡,便抵消了魏國的兵力優勢。
如若從蕭關出兵,僅僅依靠安定郡的郡兵,是無法阻止他們進入關中的。
屆時,他們不管轉道去夾擊關隴道的番須口,還是去攻打陳倉城,抑或者是以騎兵襲擊糧秣輜重的運送,都會讓進入秦嶺山脈的曹軍萬劫不復。
可以說,昔日響應徐邈前來助戰的羌胡部落,乃是一把雙刃劍。
曾經讓巴蜀的防御兵力捉襟見肘,如今卻又變成了魏國戰線顯出紕漏的誘因。
其次,乃是關中三輔的動蕩。
近三萬大軍亡于蕭關大疫,秦嶺山脈持續月余的暴雨,讓無數人都覺得魏國此番的進軍,被上蒼所詛咒了。
不然,為何上天如此苛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