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初以來,我國荊、豫與兗三州、雒陽中軍以及雍涼大軍皆歷經大戰,將士疲憊、黎庶繁苦。若倉促聚攏大軍,來赴淮南與賊吳爭,老臣恐將士怨言滋生、無心奮戰;黎庶亦不堪其荷、聚眾鬧事矣且此舉乃如賊吳圍點打援之意,誠不可取也”
“與其如此,老臣竊以為,不若且棄合肥新城于不顧,令各州郡士卒休整安養,唯留老臣督兵在此遏入淮口,為壽春城遙作聲勢以援。待將士養精蓄銳、時機成熟,再戰,破賊吳復合肥新城,不難也”
“最后,則乃糧秣之困。”
“老臣近日得聞,雍涼已然有兵馬入荊襄駐守協防御,雒陽中軍正急行軍于途,且陛下亦令虎豹騎與烏桓突騎疾來淮南救援。大軍悉聚,糧秣每日耗費以萬計。雖如今方秋收入庫,可支大軍數月之用,然而賊吳此番乃傾國而來,且已得先機,勝負非一戰可定也陛下,我國此些年東征西討、無歲不戰,民生已然凋敝、國庫亦空虛矣。一旦戰事曠日彌久,我軍糧秣恐難以為繼矣。”
將自身所思所慮悉數一番說罷,滿寵舉盞潤了潤喉后,又繼續輕聲加了句。
“陛下,今距夷陵之戰已有十余載矣,逆蜀亦今非昔比矣賊吳雖國力不弱,但終究乃偏安一隅之敵,與我魏國死生之爭者,乃逆蜀耳老臣竊以為,此戰萬不可多耗民力、傷國家之儲,以致他日難御逆蜀也”
“唉”
原本僅是抱著且聽聽念頭的曹叡,聽罷滿寵最后附加之言后,不由長聲嘆息。
蓋因他心中也了然,江東不可能有機會問鼎中原。
哪怕是將整個淮南占據了,也無有可能
然而,一旦逆蜀占據了關中三輔、遷都長安,恐魏國治下皆不可安矣
漢室傳承四百年的威望與天命,終不是人力可抵消的。
但對于滿寵所謀,他沒有拊掌稱贊且依言推行。
并非是滿寵所謀不好,而是他委實有不可棄合肥新城的苦衷。
蓋因滿寵乃是人臣,所思所慮者乃破敵的戰術層次;而他身為天子,所憂者還有廟堂諸公、世家豪族以及個人的文治武功等角度。
自從他繼位以來,有滅遼東、北部鮮卑,復并州北部數郡等,為國復地數千里等功績。
但也喪失了隴右與涼州之地。
雍涼戰線損兵折將、屢戰屢敗,已然令他威信大失、廟堂動蕩了。若是面對賊吳來犯時亦棄城避戰、主動退讓,天下悠悠之口該如何議論魏國
恐士庶皆以為魏國兵鋒式微了。
尤其是歷經數十年喪亂的中原腹心之地,再無人愿意相信,魏國能庇護他們免遭戰火侵擾了。
積跬步可至千里,積小流可成江海。
反之亦然。
這些年魏國的威信歷經了太多次打擊,曹叡已然不敢再冒險了。
對,滿寵的籌畫在戰略層次上也有風險的。
如今江東在逍遙津復筑城塞的舉動,曹叡也知道了。
是故,多次馳援淮南的他,不難推測出江東修筑城塞后,必然會拓寬東淝水與南淝水之間的運河,令江東水軍可順暢北上、長驅至壽春城下。
如此,滿寵所言的以騎頻頻擾之、令其疲于奔命之策一旦效果沒有如期,那么,日后魏國想奪回合肥城就事倍功半了
畢竟,趁著賊吳現今立足未穩時決戰,自是要要比拔城池容易得多。
谷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