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冰涼的液體,雨點一般,落了下來。
云泱一愣,伸出閑著的那只手,輕輕往頰上抹了抹。
道:“元黎……我很高興,能去帝京,認識了你。”
“孤知道。”
上方終于傳來一道低啞嗓音。
“孤該早些過來的,不應該讓你等這么久,一直等到冬天。孤……”
那聲音終于難以為繼,哽咽起來。
云泱搖頭:“你不要總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找原因,身為太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當年太液池的事,你也不要總掛在心里,我那時年紀小,正是熱血沖頭的時候,就算那個人不是你……我也會救的。”
“我……”
云泱一口氣沒喘上來,不得不咽下了后面的話。
元黎生平第一次感到驚慌,幾乎是顫抖道:“不要,不要再說了,孤帶你找大夫去。”
“我……”
云泱眼睛輕輕閉上,氣若游絲。
“我再不說,這一輩子,就沒機會和你說了。我……其實早在大林寺,你不顧性命,將我從懸崖底下背出來的時候,我就……我就一直在等著你來北境。”
“我知道……那些話本,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都是你送的……”
“那天晚上,我故意將云五云六支開,提著燈到后院,就是……就是為了等你……”
“我……”
元黎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涌。
這時,一聲銳利的尖鳴,驟然劃過黑黢黢夜空。
褚風在外高聲道:“殿下,是大公子來信號了!大公子想必已經繞至秋回鎮后方,在等我們匯合。”
幾乎同時,馬車終于躍出密林,來到了空曠的山壁間。
元黎忽抬手,吩咐:“停車。”
褚風不解何意。
“咱們……不與大公子匯合去么?”
元黎沒說話,用斗篷將懷中已徹底昏迷過去的少年嚴嚴實實裹好,打橫抱下了車,望著遠處橫垂在山峰間的星子,道:“你們先行趕過去,孤晚些便到,一應行軍計劃,皆按孤白日與你擬定的來。”
“是……”
褚風看到元黎懷中的云泱,隱約意識到什么,心頭一痛,肅然道:“殿下放心,臣絕不辱使命。”
待眾人離去。
元黎方低頭,溫柔的看著懷中少年,道:“孤帶你看星星去。”
語罷,他便如最普通的行人與旅客般,沿著結了霜的濕滑石階,一步步往半山腰行去。
半山腰有專門供旅客休息賞月的涼亭。
元黎抱緊云泱,在涼亭內坐下,將天上星星一顆顆數過去,低頭,望著少年緊閉的雙眼,柔聲道:“孤小時候,也喜歡坐在皇宮的石階上,一顆顆的數天上的星星。母后說過,人死后,便會化為星星,懸在九霄,繼續守護著天下的親人。孤便一顆顆的數,想找出到底哪兩顆是母后和兄長。”
“但孤,至今都沒有找到。”
“央央。”
元黎輕柔的喚了聲,幽深鳳目再度閃動出水澤。
“以后,孤能找到你么。”
四周闃然無聲,唯一群寒鴉被遠處兵戈聲驚起,四散分開。
元黎俯身,將頭埋在少年頸間,肩膀劇顫,無聲慟哭。然而無論他心底悲痛如何如洪流般宣泄不完,懷中那具原本滾燙的身體,都在一點點冷下去。
渾渾噩噩間,一陣寒風掠過,絲絲縷縷奶香,混著清新的青草氣息,猝不及防的鉆入鼻端。
這是在夢里出現過無數次的味道。
元黎一怔,恍惚片刻,有些茫然抬頭,才發現涼亭里,不知何時已被絲絲縷縷的奶香縈繞。
“這帳中信香,并非小世子本身的信香,而是另一種,用來掩蓋小世子本身信香的‘假信香’”
“要徹底去除藥性,恐怕要兩三個時辰。”
軍醫的話突兀在腦海中響起。
元黎陡然意識到什么,低頭望去,就見少年頸間暗紅的朱砂痣不知已變成純凈的透明色,正熠熠閃爍著奪目紅光。
難道……央央的信香,竟然是奶香么。
為何會如此巧合。
一時間,無數記憶碎片,海水般自各個被塵封、被遺忘、被忽略的角落斷斷續續灌入腦海。
一時是那聲軟糯的“哥哥,救我。”
一時是北境軍營地外,躺在河邊草地的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