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站在墓碑前哭得像是一個孩子。
賀以舟沒有哭。
從夏明月離世到現在,他一滴眼淚都沒掉。
“我還想……想等著喝你們倆的喜酒呢。”
接到明月去世的電話是在半夜。
那時賀以舟聲音平靜,他迷迷瞪瞪地以為哪個不要臉的惡作劇。
后來趕到火化場,發現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大廳。
沈東陽那刻意識到,明月是真走了。
“別哭。”賀以舟注視著墓碑上的遺像,冷風里的聲音淺淡又溫柔,“也別怪她。”
沈東陽心有不甘:“我是恨!”
“這么好的一個人,被逼死了啊!”
她死的時候,從高空墜落的那十五秒,想的是什么呢?
沈東陽不知道,賀以舟同樣不知道。
他們只知道她在痛苦之中掙扎,在絕望中尋找一線生機,可是無人救他。
“行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沈東陽停下眼淚,“走吧,回去把該辦的事情辦了。”
賀以舟巋然不動,“你去,我再待會兒。”
沈東陽拍了拍他的肩膀,獨自下山去了。
天將落幕。
稠紅的夕陽染滿天際。
他靜立墓前,手上戴著沒有溫度的戒指,土里埋葬著他此生最愛的人。
他想他應該也跟著她一起死了。
不然為什么連類似難過的情緒都沒有。
賀以舟從天明站到天暗,直到月色無光,才轉身下山。
臺階很長,足有千階。
寓意是——從人間通往死者所在處。
他走下了第一個臺階,想到了與夏明月初見。
她真美啊,如同搖曳在夜色里一朵招搖的花。
他走下了第二個臺階,想到了夏明月絕望時。
她對他哭,把脆弱留給了他。
賀以舟又走下第十階,腦海中浮現出兩人攀山望月時,交握在一起的雙手。
那時候,他無比堅定的選擇與她共度此生。
心臟驟碎。
賀以舟捂住胸口,身體失力,整個人跌坐在冰冷的臺階上。
原來后知后覺的痛苦更加鮮活,它們奔騰在四肢百骸,攪得他不得安生。
賀以舟彎腰痛嘔,恨不得嘔出五臟六腑,哪怕就此死去,也好過現在的這般掙扎折磨。
他突然想去陪她。
他把她埋在了陌生的地方,丟下她果然殘酷了些。
賀以舟起身準備折返,胳膊卻一把被人拽住。
“老賀,你沒事吧?”
賀以舟這才如夢初醒。
沈東陽表情復雜地看他:“哭過了?”
哭了?
賀以舟觸上臉,一片濕冷。
沈東陽嘆氣:“哭了也好,省得憋壞。”他拉住他,“走吧,下山。”
“明月……”賀以舟還想回去。
“賀以舟。”沈東陽突然嚴肅起來,“我們要還明月一個清白。”
他的聲音清晰有力地砸在冬夜里:“哪怕她走了,也要干干凈凈地走,不能為人詬病,空留一身污名。”
賀以舟的手松了握,握了松,最后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沈東陽顧念他的身體情況,幾個小時的夜路都沒有叫他。
賀以舟五點時清醒過來,沈東陽開了一夜的車,此時嗓子也不利落:“醒了。”
“嗯。”賀以舟瞥向窗外,“下個休息站換我來開。”
沈東陽:“也行,正好天亮了。”
霧蒙蒙的天空浮現出一點白,正慢慢蠶食著最后一抹月光。
賀以舟看著月色在眼前消散,聲音低不可聞:“不會亮了……”
明月墜離人間。
從此世間再無白夜升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