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蟬聲聲,聒噪出鬧喧喧的下晌。太陽漸西,春燕在廊,風帶著蜜香卷入廳堂,調皮地掀動女人們十光錦色的裙扉。
比風更調皮的,是奚桓喬做出的大人模樣。他反剪著胳膊,端正地走到榻下作揖,“兒子不孝,叫二嬸與姨娘操勞這幾年。”
一陣突兀的安靜襲來,將每個人的腦子都攪得稀里糊涂。不知是誰先憋不住,陡地“噗嗤”笑出聲。
原來是奶母子余媽媽,在屏風前頭笑得直拍膝,“我的寶少爺,您是到哪里學的這一腔話兒兀突突的,您同姨娘嬸嬸說這個做什么”
旋即,滿室里笑得前仰后合,連一向疏遠的范寶珠也遮著扇面笑不住,“桓兒,哪個丫頭教你的,把她提出來,我非打她”
馮照妝伏在炕幾上,肩頭笑得直發顫,歪過臉睇住他小小的身板,“桓兒,你是要去考狀元呀還是要出遠門呀到我們跟前這一通孝順,說的什么話兒”
一片嘻嘻鶯聲將奚桓的小臉嘲得通紅,這話是他打他祠堂里聽來的,他父親奚甯,站在滿門祖宗牌位前捻香嘀咕了這么一句。
他原想學出來,裝點出幾分沉穩模樣,萬想不到反遭這一番嘲逗。
一把小小的骨頭踞蹐倉惶地立在榻下,鶻突間,他偷偷回首,見花綢躲在一條帕子后頭,渾身顫顫巍巍地,也是在笑
他像被人戳破一個精心裝點的謊言,猝然惱羞成怒,隨手在榻上抄起一只冰紋白釉盅,狠狠砸在地上,“有什么可笑的”
“砰”一聲,屋里噤了聲,范寶珠瞧他生了氣,有些訕,忙把笑斂了,端起柳腰,口里噞喁嘀咕,“怎么在客人面前發脾氣瞧把你姑媽嚇得一跳。”
奚桓抬起寒噤噤的一張臉睨她一眼,小小的個頭,卻拔出千丈高的氣焰。
范寶珠避開眼,腮上白白的,空浮著一層胭脂,嗓音墜下去,倒有些怕他似的將聲音一再放低,“表姑媽給你帶了禮,你倒甩臉子給人看。”
后頭一排檻窗大敞,奚桓旋身,瞧見柔軟的陽光拋進來,將花綢的側顏鑲滾了一條柔軟金邊,照亮她腮上細細嫩嫩的絨毛。
她在他心里,成了顆粉嫩的半熟蜜桃,一口咬下去,滿嘴里甜甜的汁水。于是他嘴饞地吞咽兩口唾沫,走到奚緞云跟前作揖,“侄兒奚桓,恭請姑母康安。”
“錯了。”榻上傳來馮照妝嘻嘻的一把輕嗓,也有些怕他,要笑不敢笑,“這是你姑奶奶,那位大姐姐才是你姑媽。方才你二弟來見過,他也叫錯,你也叫錯。”
“姑媽”二字像一記悶棍兒,兜頭朝奚桓敲來。他暈頭轉向地,倏而覺得那顆甜甜軟軟的水蜜桃懸在了枝梢,猛然拔地高挑,離他八丈遠。
他失去了一個漂亮的玩伴,此時此節,他的失落只能這般注解。
他不高興了,挪兩步過去,不端不正地朝花綢作揖,“侄兒奚桓,恭請姑母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