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四歲,怎么不記得”花綢抱著膝,拂理著裙,“她相貌好,待人親切,相貌與大少爺有幾分相似。”
說到此節,奚緞云嘻出聲,端著個白玉香爐過來,與花綢一齊牽了被角熏香,“那個魔王,小小年紀,竟能將長輩拿捏住。要不說女人吶,還是有個好娘家最要緊,你瞧你先大表嫂的出身,內閣首輔的女兒如今就是她沒了,憑他是誰,也不敢給她兒子苦頭吃。”
“我瞧這侄子也不簡單,”花綢旋了個腿,軟軟跪在翠綠的褥子上,穿著藕粉的紗氅,像綠池清波里冒出來的水芙蓉,“您瞧他,五歲就跟個霸王似的,誰都怕他。只怕大了不好管束,倒成了那起紈绔子弟,帶累家里。”
奚緞云將被子擱下,又取了個織金錦軟枕來熏,“各家有各家的難處,譬如你大表哥,現任著這么大的官,如此風光,獨子卻五歲了還沒啟蒙,大字不認得一個。”
說著,她將額頭抬起,上頭無端端擠出幾條細紋,也擠出個凄凄婉婉的笑顏,“我們丫頭倒好,十歲的年紀,卻比那些十七八的還懂事。只可惜,你爹去得早,沒有造下個好娘家讓你依靠。”
“娘說什么呢”花綢撿起扇,一個胳膊圈著雙膝,展放細眉,“爹雖是個小小縣官,卻為官清正,我走到哪里,心里都為有這樣的爹驕傲。”
“娘只怕,往后你嫁到單家,娘回了揚州,你在他們家受欺負。那單家雖在朝廷里沒多大實權,可好歹是有個世襲罔替的侯爵在。那單煜晗,聽你兩個表嫂講,生得儀表堂堂,眼下又任太常寺丞,從五品的官,這樣的人,少不得風流。”
“他風流他的,我往后嫁過去,操持好家務,照顧好他的起居,總不會有錯。既沒錯,誰還找茬欺負我不成”
月在中霄,香閨靜掩,這就算在京城落了腳。窗外的月魄爬在花綢尚且豆蔻的臉上,恬靜里總有幾分迷惘的期盼。
盼來明日,拂曉清晰,天際散出濛濛薄光,太陽藏在將來未來之間,淺淺地迷照輕煙。
前夜聽見主家老爺奚甯要來請安,奚緞云與花綢大早便起來等著。
柳底花前,花綢梳著單螺髻,輕攢一朵西府海棠,穿的是檀色苧麻對襟衫,尚且貧瘠的胸口裹著一件月白的抹胸,下頭扎著櫻花粉細棉裙。
正在院門對著的風雨湖畔坐著扎鞋樣子呢,與她一般大的小丫頭椿娘,拿來條水天碧的披帛挽在她肩上,“姑娘,做活計就在房里做嘛,跑出來做什么太陽沒出來,還是冷的。”
“不妨礙,倒亮不亮的,屋里做還得點燈,費蠟燭,出來借借天光,還能吹吹風。”
說話間花綢捧著個繡繃給她瞧,上頭繡的是一只瑞兔,窩在草堆里。
椿娘接過來,指端拂過繁脞的走線,“姑娘真是不得了,如今做繡活連花樣子也不用描。這是繡來做什么的”
花綢接過來,坐在塊太湖石上,輕提起墜在池子里的披帛,“繡幾個補子,給大少爺做件袍子。昨日那雙鞋他不是不喜歡”
“那是他自己不喜歡,又不是姑娘沒給他,何苦勞累”
椿娘抽了裙帶上掛的帕子,撣撣太湖石上的灰,挨著坐下,偏著臉瞧她苦笑漣漣的側顏,“寄人籬下,人人都要顧及到,沒道理別人都有,就他沒有。昨日廳上你也瞧在眼里的,那是個霸王,快別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