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粉馥馥的舌頭像一尾旖旎的魚,討厭地滑出來,嘲弄奚桓一番,又滑回去。
他的自尊心再度支離破碎,憋著把哭腔,邁著小腿跨門進去,“爹,我不要奶媽了”
那奚甯正在榻下給奚緞云請安,聞言額心倏展倏疊,咽著一口氣,將他一把提到跟前來,“胡鬧什么快給姑奶奶磕頭”
說著就將其一腳踹到地上,奚桓頓覺心也疼,屁股也疼,嗚哇一聲哭出來,捏著袖管擦眼淚,嘴里磕磕絆絆地,“恭請、恭請姑奶奶、福安。”
奚緞云狠嗔奚甯一眼,忙朝屋外喊“綢襖、綢襖,快帶你侄兒出去玩。哄哄他,哭得可憐見的。”
像是被她一眼瞪活,奚甯翻滾著血液,不自在地落到一根折背椅上,“叫姑媽見笑了,這個孽障,白白辜負了姑父取的好名字。”
屋里沒有丫頭,奚緞云親自搬了爐子瀹了盅茶捧給他,“快不要這樣講,你姑父在世時,常說你與喬姐這樣的龍鳳合配,生下的孩子必定也是人中龍鳳。”
少頃,她捧了茶湊到跟前,奚甯嚇一跳,避開眼,將屋子環顧一圈兒,“姑媽跟前哪里能沒個人伺候您只顧推,可滿園里就椿娘個小丫頭伺候,哪里便宜,我還是叫寶珠撥兩個婆子丫頭過來姑媽使。”
原也提過幾回,都叫奚緞云回絕了,如今在榻上擺絹子,還是那句話,“不要煩,到你家來住著,已經是過分了,哪還要叫你們費心我看寶珠倒是好的,一味地體貼我們,不要怪罪她。”
“姑媽也知道,自打您侄兒媳婦沒了,府里沒人,好在寶珠是官宦家的女兒,識字懂禮,只好叫她一個側室出來管著家,在姑媽面前失禮了。”
“雖是妾室,可正如你說的,官宦家的庶女,操持家務卻十分妥當。”
奚甯端著盅,眼珠子在她身上滾一圈兒,見其不到三十的年紀,分明風華正茂,身上卻穿得樸素。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把眼搦到油光光的地板上,點點下巴,“婆子倒罷了,姑媽跟前必定是要個人使喚的,就叫個丫頭來。那年我與大喬去揚州,您又是收拾屋子、又是燒飯鋪床地招呼我們,大喬要是在天上瞧著姑媽來,我卻如此輕怠,也要怪我。”
二人年紀相當,奚緞云搖著素面絹子,笑意綿綿的,十足十是位體貼的長輩,“你在朝廷里有事要忙,不必管我們,丫頭我收下,別的不要送。”
屋里熏著香,裊裊輕煙里彌漫起一陣相對無言的尷尬。
想了半晌,奚甯長眉低垂,有些沒話找話,“侄兒前兩日在戶部見到單煜晗,品貌倒不錯,只是年紀與表妹不配,侄兒多嘴問一句,表妹尚且年幼,何不慢慢尋一戶原配正房人家”
提起這樁公案,奚緞云滿面愁容,“你也曉得你姑父,一向為官清廉,沒攢下什么家底。那年兀地沒了,家中連體面發喪的銀子都沒有。碰巧單家侯爺走到揚州來,墊了銀子發喪,又說他家有位公子,媳婦沒了,正要續弦,就將我們綢襖說了去。”
嘆息里,她兩側的珍珠墜珥晃出一點光,落在奚甯眼中,將他漆黑的眼點出一絲急色,“沒錢發喪,姑媽怎么不寫信上京給我”
“耽誤不起呀,天氣大。”奚緞云拈著帕子蘸下眼角,苦笑漣漣,“就當是報單家的恩吧。況且這單家的門第也好,要沒這一出,我們綢襖小小縣令之女,如何能高攀侯門”
奚甯垂首片刻,將刀削的下巴點點,“這單家門第是不錯,單煜晗現在太常寺當差,雖與我不相熟,可一向聽聞他品行不錯,只是有個克妻的名頭。”
“我們倒不信這些,只要他人好就好。”
“我在外頭必定留著心,倘若有不周到,表妹還小,姑媽慢慢再給她揀位好夫婿。單家的銀子使了多少,我們奚家來還,沒什么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