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西的陽光熨帖著奚甯半張臉,滾滾浮動的暗塵中,謝的謝過,敘的敘完。廊檐的影斜斜地撲在窗上,仿佛誰的手伸來敲窗,提醒著時辰已到。
奚甯踟躕著拜禮出去,在池畔尋著奚桓就要走。奚桓正美滋滋瞧花綢與椿娘翻花繩玩兒,腮上還掛著淚痕,一聽要走,癟著嘴,仿佛太陽墜到西山后,天就要塌下來。
奚甯暗里瞪他,“你姑媽滿肚子詩書,你大字不識一個,才瞧不上跟你玩兒。你回去,老老實實在案上給我練幾個字,我放你園子里來。”
奚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父親吹胡子瞪眼,只得委委屈屈地跟在奚甯背后,一步三回頭,瞧見花綢坐在太湖石上,朝他擺手莞爾。
他想喊她,用洪亮激昂的聲音回應她的笑。可她坐在石頭上,衣裙與芰荷相染,好道個蓬萊神仙,不被凡人的悲喜喧擾。
最終他也只好笑著擠擠眉,迎風擺柳的間隙里,陽光斑駁地跳躍在他臉上,生動頑皮。
鎏金的天在他還沒長開的眉頭里愈發熱起來,蟬聲日漸興盛,一潮一浪地高漲,總歸是滾來了一陣雷,很快,噼里啪啦的雨聲,輕敲綺窗。
奚桓叫他父親押在屋內學寫字,硬是憋不出一個屁來。若給他字帖叫他臨摹著寫,倒是像模像樣,可離了字帖,是字認得他,他不認得字。
氣得奚甯將他困在屋內,不許他跨出院門半步。他成日醒也無聊,睡也無聊,提著個竹編的蛐蛐籠子抖蟲玩兒。
玩得膩了,將籠子一扔,“你那振國大將軍也沒意思,咬兩下須都沒了,不好,不玩兒了”
說著話,身板往錦帳中一倒,懶洋洋地哼著支不成調的小曲。有個大他三歲的小廝撿起籠子湊到床畔,“少爺,要不我上園子里再給您抓去”
“沒、意、思。”奚桓托著長長的調子,聽淅淅瀝瀝的雨聲里,掩藏著半縷咿咿呀呀的唱調。他一個猛子坐起來,兩個腳在床軫板上晃蕩,“哪里在唱”
那小廝叫北果,生來有些機敏,支起兩個耳朵聽覷一陣,湊過來笑,“像是在烏寶齋里擺席唱戲呢。”
“擺什么席”
正說話兒,見門簾子撩動,底下鉆進來個十二三歲的丫頭,端著白馥馥的奶,用紅瑪瑙八角碗裝著。
丫頭將奶捧到床前的圓案上,擱下木盤也跟著聽一陣,方笑,“是在烏寶齋里,早晨聽見說范家的兩位表小姐與表少爺來了,太太擺了席,請了戲,連帶著姑奶奶與姑媽都在那邊聽戲呢。”
驟聽姑媽,奚桓跳下床,爬到臨窗的榻上,推開兩扇檻窗,只見下頭院子里雨絲成幕,仆婦丫頭們在蜿蜒而下的廊里湊堆說話。
眾多老老少少的花紅柳綠,獨不見姑媽。
他悻悻地蹲在榻上,下巴墩在膝上,偏臉瞧丫頭,“采薇姐姐,你這幾日在園子里頭逛,有沒有撞見姑媽”
采薇懵懂地點點頭,將瑪瑙碗捧到炕幾上,“見著過兩回,花姑媽還給了我一條絹子,繡的紫薇花。”
“那,”奚桓一屁股落在榻上,將兩個膝抱著,“姑媽有沒有問我”
“倒是問了一句,我說少爺寫不出字,叫老爺關在屋里不許出門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