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先是眨也不眨地瞪圓了眼,片刻冷風朝他眼里灌進去,憋不住一扇,扇出兩顆皎潔淚珠,掛在他稚氣未消的腮上。
他吞咽兩下,仍然泣不成聲,“姑媽,我是哪里得罪您了”
一襟凄涼事,說了他也不懂,花綢只泄出縷淡淡苦笑,“沒有,你好得很,只是我忙得很,沒功夫陪你玩兒,你找澗兒玩去吧。”
說話兒間,她輕穿長廊,往正屋里走。奚桓在廊這頭目怔怔地地盯著她。廊上的柱子一幀幀滑過,使她湖綠的裙一閃一閃,似一抹遙遠的湖光山色,難以捕捉。
須臾奚桓回過神來,灑著淚小跑著,追著她,虔誠得好像她是他的神明,他的信仰。
不妨剛追到簾外,花綢迎頭打簾子出來,將銀子包擱在廊檐上,“多謝你想著,只是我家里用不著,你仍舊拿回去,往后好好念書,別再往這里來。”
這晌午,奚桓是掉著淚珠子回去的,沿途琴斷笛殘,衰草淚滿。他長這樣大,頭一遭覺得冬天很冷,冷到骨頭縫里去。
自那日回去,蓮花顛也聽說,他接連幾日在屋里砸東西、罵丫頭、不吃飯,發了好一通脾氣,鬧得滿院的仆婢人心惶惶,還驚動了范寶珠。
花綢無心過問,仍舊點燈熬油地做活計,想著繡幾樣料子出來,趁著年關前托人賣出去,好混過年節。
不想她不找事,事倒要來尋她。那日才剛了結一樣仙鶴高升、一樣鯉魚戲芙蓉,皆是繁雜彩繡,悉心折在一張包袱皮里,遞予紅藕,“紅藕姐,這兩樣都是費了大工夫的,你小心收著,少不得賣個四五兩出來,咱們年節就好過了。”
恰逢奚緞云臥房里出來,一壁櫳鬢,一壁想著問“紅藕,你平日都是托誰拿出去賣的”
紅藕接了包袱抱在胸前,略顯踞蹐地笑,“就是門房上的小廝,叫柄全的。”
“這些人我是知道的,斷不會白白為咱們操勞,少不得要在中間扣幾個錢出來。”奚緞云落到榻上,籃子里撈出雙沒做完的鞋面,一行解線,一行囑咐,“他們若是少給了銀兩,你也別同人爭,你也爭不過他們,別白白在外頭吃了虧,可曉得”
“曉得,太太放心。”紅藕點頭應著,正要旋裙出去,倏聽奚緞云在后頭喊。
她又掉頭回去,見奚緞云倒了盅熱騰騰的酥油煮牛奶遞過來,“吃盅熱熱的再去,外頭冷。”
紅藕輕推,“留著給姑娘吃吧。”
“你吃,”奚緞云嗔她,慈目溫柔,“你也大不了姑娘幾歲,我當你們與自家姑娘一樣的。”
屋里熏得暖烘烘,紅藕的心也隨之膨脹著溫暖,她接了飲盡,便生出些抵擋凜冬的勇氣,抱著包袱,歡喜地蹦出屋去。
這頭進去,正趕上范寶珠院門里進來,穿著白貂鑲滾大紅羽紗氅,里頭罩著胭脂紅軟緞長襟,戴著雪狐帽,高挑著眼,打紅藕屈膝蹲身的頭頂視若無物地滑過,徑直走到廊廡底下。
作者有話要說姑媽欲離是非,小侄兒就是頭一個是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