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一心記掛姑媽,又恐傷了外祖母的心,隨口扯個慌,“來前先生給布置了功課,叫應時下春色,詠賦一首桃花、一首梨花、一首迎春、一首杜鵑。孫兒還一首沒作出來呢,不日先生就要到家開課了,不回家作出來,只怕沒法子交差。”
“哼”老太太順手握著榻邊鳳頭杖,往地下狠一墩,“作不出來,他還敢打你不成他若打你,連你老子我一道叫到家中來罵”
松琴障帕輕笑,似春風搖得梨花白,“外祖母也不好,桓哥哥若學業不好了,在家要被姨父罵,過來要被外祖父訓斥,他可不得勤謹些偏您這里心疼他,回頭豈不是叫他背地里挨訓”
邊上又有老太太屋里的丫頭來搭腔,“老太太心疼外孫,自然是想他上進的。”
左右夾攻下,方哄得老太太矢口放人。擺了早飯,請了奚桓他姨媽小喬過來,三世一齊吃過早飯,小喬使松琴將奚桓送至二門外。
園中柳藏早鶯,花映暖陽,各處宜詩宜畫,正襯詩酒年華。
松琴穿翠藍的裙,紗綠的鞋面,玉步輕點,口里柔聲囑托,“正月姨父過生辰,我到家去,姑媽送了我這條新做的裙子,我還沒好好謝過姑媽。哥哥車上,我使人裝了一盒時興宮花,煩哥哥帶回去,替我在姑媽面前磕頭。”
恰好采薇在后頭聽見,也走上前來,“爺,方才老太太也使人裝了兩盒點心,叫帶回去給姑媽吃,說是煩她上年做的額帽。”
奚桓點頭應著,草色發帶被風拂在腦后飄逸,與他的聲線一般,漫不經心,“曉得了。”又睞目松琴,“怎么近日不到家去玩耍姑媽總說你好,你也該勤去看她。”
松琴輕吐舌尖,面染紅霞,“娘說咱們大了,總該有些男女之別”
說到此節,一再放低了聲線,“這還是次要,要緊的是范姨娘,像是不高興我去。回回我去了,她都是面上和氣,底下淡淡的。娘說,她雖不敢得罪我們這一門的親戚,卻到底不喜歡。我想著,也不好常去點她的眼。”
“何必理她”奚桓噙著一抹冷笑,沉淀著滿目不屑,“你只到蓮花顛里去與姑媽說話,又不到她跟前去。小輩里,姑媽最喜歡你,待你比范紗霧強了許多,絹子扇面都是留著緊你先挑。”
松琴稍稍頓氣,側目窺他一瞬,低垂了眼,“那哥哥呢”
“我”奚桓些微攢眉,恰逢風起,裹挾春香,暫且吹不清他稀里糊涂的腦子。他淡淡地笑,露出左邊一顆新長的虎牙,尖利如狼,“你性子溫靜,是招人喜歡。我走了,你回去吧。”
那松琴立在垂花門下福身,水汪汪的眼目送其鋒芒漸露的背影,遍野春色展開她在如霞的腮,像在夢里開出黃花。
卻有久寒之冬“咣當”一聲回響在冷冰冰的床榻。
一則天青色的門簾子撩開,露出一只玉白花緞鞋,循上望去,是葭灰的百迭裙,扎著酡顏的對襟短褂,裹著桃粉的抹胸,托舉出一張慧麗婉媚的臉,唇下掩著顆小痣,沉著內斂,不與桃李爭妍。
不是花綢是誰橫轉經年,出落得花顏芳妍,她眼朝四下淡淡搜尋一圈兒,在圓案下頭瞅見滿地淅瀝瀝的湯藥與七零八落的碎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