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院兒,便一陣風似的卷入馮照妝院里,四下里嚷起來:“太太、太太在不在家?”
未幾見馮照妝臥房里出來,想是剛睡午覺起來,釵斜髻松,寶裙慵慵,腮色緋紅,狹長眼兒朝婆子瞥一眼,滿目不耐煩,“我說馮媽媽,你也是幾百年的老人兒了,什么事值得咋咋呼呼的?”
那馮婆子幾步過來將她攙到榻上,自個兒落在另一邊,“我可告訴您,這可不是小事兒。那屋里的姨娘,拿著咱們家的東西去貼補娘家,虧得今兒叫我撞見!”
“你說明白些,拿什么貼補娘家?”
婆子湊攏來,嘀嘀咕咕好一陣,將馮照妝的臉說得一霎白一霎靑,過后直拍案,“好啊!我說呢,怎么她成日家守著個賬本子不許我瞧,原來是在里頭給我弄巧!”
“我聽那紅藕說,燕窩阿膠雪蛤,已經送去不少,今兒又興起送老參!這些東西,若不是范姨娘許的,蓮花顛里就有這個心,能有這個錢?說到底,那可是她娘家大侄女兒,她使著咱們家的銀子,往娘家填東西,又怕咱們知道說不清,這才借著蓮花顛的手!”
馮照妝撿起榻上一把扇,呼哧呼哧猛扇起來,“她成日還查我的賬,哪知她自己就是個賊!眼下是我澗兒的生辰,我且先不與她理論。我料這東西還得送,等澗兒生辰一過,你派人去將柄全拿了臟,一齊送到她屋里去,我看她如何開交!”
在她忿忿猩紅的眼色中,倏忽響徹驚雷,悶了許久的天,終于在夕陽將墜時噼里啪啦砸下暴雨。
雨點石頭似的打落滿地殘紅,碾碎蓮花顛滿樹的金鳳花,落了滿地金燦燦的糜爛,好似富貴門后,苦衷的千姿百態。
夕陽被濃云遮蓋,天黑得比往常早了許多,紅藕正點著廊廡下的絹絲燈,冷不防見奚緞云一抹淡色奔出來,傘也不打,繡鞋飛濺水花,忙慌慌去收院子里晾的衣裳。
紅藕燈也顧不得點了,忙摸了把傘去接應,“我的太太,這么大的雨,您就不怕著涼?”
“不妨事兒,別管我,先將那些衣裳收了!”
救了衣裳,夜里奚緞云卻打起噴嚏來,絹子搽污了好幾張。
花綢聽得峨眉載愁,擱下做不完的活計,使椿娘煎了姜茶,熱乎乎端到榻上,“娘也是,衣裳要緊人要緊?京里悶熱,您一到這時節就常傷風,還淋這一場雨,等著吧,明兒一準要病。您吃了茶,快到床上去躺著。”
門簾上鉆進來細細的風,炕幾上的燭火在雨聲里抖挹,左偏一下、右偏一下,生動地在奚緞云眼中投下波光,岑寂里透著絲活潑。
她換了身衣裳,仍舊冷得打了個顫,脫了鞋子縮到榻上,“你去屋里抱了被子來,我就在榻上捂著,好借了這燈,把昨兒那雙錦襪做完。”
“娘,您要做活計,到床上去點了燈做一樣的。”
“不好,費蠟燭呀。”奚緞云嗔她一眼,將她細窄的背推一推,“快去,聽話。”
她的軟弱里總有股固執,花綢勸不動她,屋里抱了被子來,又分派紅藕,“將開春沒燒完的炭點一些在榻下,去去水汽也是好的。”
言訖打簾子出去,昏暝天色里忽然劈了道閃電,正好照亮院子里的奚桓。他獨自打著把青羅傘,穿著墨綠的圓領袍,腳下套著小羊皮靴,像是哪座山上來的山神,驀地將花綢嚇一跳。
“大雨天,又這么暗了,你跑來做什么?”花綢勻平被嚇停的呼吸,伸手去拽他的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