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緞云見他還穿著補服,心里一霎酸甜苦辣五味雜陳,大約是病中的緣故,益發顯得溫柔羸弱,眼淚恍惚閃著水星,“你衣裳也沒換,怎么就著急來了?”
說話要撐坐起來,奚甯忙攙扶,握著她兩條軟乎乎的胳膊將人提起來,心也跟著軟得不成樣子,“剛打宮里回來,聽說您病了,就來瞧瞧。”
奚緞云只覺兩條冷冰冰的胳膊被他一握,有些回了溫,像被陽光照到全身的骨頭縫里。
她白白的頰腮上浮起一抹病色的紅,掣了掣被子,“也不要緊,就是著了涼,有些咳嗽,不耽誤你,你快回屋里歇息去。”
他將兩個枕頭壘在她背后,半扶著她的肩,“不要緊不要緊,你老是這樣講。”
攙她坐好,他正要落回杌凳上,不妨一錯臉,隔得幾寸瞧見她霧蒙蒙的眼睛,在夕陽淡淡的返照下,仿佛晚江上的一點漁燈,是黑幽幽的天地中唯一的歸處。
屋外的金鳳樹被風簌簌挹動,沒頭沒腦地扇出奚甯些許悵怏的話,“大喬起初病時,也老說不要緊,請太醫抓藥,她嫌藥苦,背著人偷偷倒了,拖到后來,人就沒了。”
“我吃藥的、”奚緞云陡地抻起腰,語氣帶著急,好像急于叫他安心。想想不妥當,又軟下去靠著,“大喬性子好,千金之軀,那年在我家那破院子里頭住著,還處處說好,可見她的心地。”
說到此節,奚甯垂眼一笑,緘默半晌,倏地把眼抬起來,像是下了什么決心,目光堅毅,“大喬亡故多年,我也熬了多年,身邊除了桓兒,就是公務。如今有你在這里,很好。所以,你能平平安安不讓我憂心嗎?”
這話兒講得過于曖昧,既像個晚輩說的,又像個別的什么人。奚緞云不好應答,只好半垂著臉不吭聲,十個手指頭在被子上絞著條湖綠的絹子,仿佛攪亂了一潭死水。
岑寂里,他又壯著膽子追說:“我知道你謹慎恪本,最怕惹事,不愿意勞動人。但這家里不姓范也不姓馮,姓奚,你受什么委屈,大可對我說,我若為你做不得主,還算什么一家之主?”
“姓奚”,真巧,她也姓奚,含糊的口齒間,別人都成了外人。
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是沉默著,似乎有一絲不抗拒,他便在同樣的沉默無聲里笑了。又嫌半垂的紗帳擋了她半張臉,抬手將帳子收折幾回。
以致奚緞云總算逮著個時機打破尷尬,瞥他一眼,“甯兒倒細致,這些事情隨手就做。”
“自大喬沒了,許多事我都習慣了自個兒做。”他直勾勾盯著她,和煦的眼睛里近乎藏著某種暗示。
奚緞云又垂下臉,病紅的丹霞虛浮在她臉上,艷靨動人。奚甯不知哪里來的膽色,就這么目不轉睛地瞅著她,越瞅,她的眼垂得越低,他越是歪著臉,去打撈她險些埋在被子里的眼。
相顧無言的追逐間,好似有一場綿綿的春雨飄落,潤物細無聲。
“表哥。”
倏聞花綢的聲音,兩個人一齊倉皇地把眼投向門簾,見花綢半撩著簾子,嵌在窄窄的掛落飛罩間,往屋里探眼,“有丫頭說是來給您送衣裳。”